都說春雨貴如油, 昨日後半夜便是下了一場難得的春雨,雨絲風片淅淅瀝瀝的直至天亮方歇。
如今冷陽初霽, 薄寒的春風夾著晨空彌漫的清新水氣, 又攜了杏園裡的縷縷花香,從半敞著的軒窗中灌入, 竟有些蓋過屋子裡剛剛點上的熏香。
女使換過香料便施禮退下,水琴打來熱水, 如往常一般伺候著小姐盥洗,梳妝。準備出門用早饗時, 水琴還特意從木施上取了件厚緞的鬥篷, 給蘇鸞披上。
雖隻是場小小的杏花微雨,可屋外這會兒風正冷峭, 還是有些侵人肌骨的。
水琴亦步亦趨的跟在蘇鸞身後, 往膳堂去的這一路上, 蘇鸞低頭斂眉, 神色惛懵。
轉過九曲回廊再有二十來步,便是膳堂的大門。而就在回廊拐角處,蘇鸞的步子悠忽放緩。
待轉過彎兒去, 看到不遠處守在膳堂門外的炎華, 蘇鸞驀地駐足。
水琴也跟著蘇鸞停下,而後萬分不解的望著自家小姐:“小姐,怎麼了?”水琴隻當蘇鸞是突然想起什麼忘帶的東西來。
可蘇鸞沒答她, 隻是將手扶在拐角的廊柱上。那隻手纖細綿軟, 指如蔥根……卻是微微發著抖!
此時水琴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再喚蘇鸞時聲音帶著擔憂:“小姐,到底怎麼了?”
蘇鸞原是不想嚇她的,可如今心中畏怯身邊也無個人能商量。遲疑了下,蘇鸞還是低低的開了口:“水琴,你可知昨晚那陣兒鬨騰,是因著隔壁的二公子陸澤禮,在青樓吃花酒時被人給教訓了!手指頭都給剁了……”
蘇鸞倒也不指望水琴能有什麼主意,隻是想著尋個心裡慰藉。畢竟諾大個雍郡王府,水琴是她唯一能推心置腹信任的。
聽了這話,水琴果真是害怕,兩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小!但稍稍一細思,又覺得此事透著蹊蹺。
“小姐,二公子是雍郡王的親兒子啊!滿京城裡誰敢打他?何況還給剁了手指,這不是誠心要跟郡王府結下死梁子,不要命了嗎!”
問完這話,水琴便發現蘇鸞眼中透著怪異情緒,頓時好似明白了過來,轉頭瞥一眼膳堂。
“該……該不會是那邊兒動的手?”水琴悄悄抬手指了指膳堂的方向。
蘇鸞眸色篤定的點點頭。
“小姐,奴婢都想去給世子爺磕個頭了!世子爺褒善貶惡,可真是雷厲風行,昨日之仇昨日報,絕不留人到三更!”
看著水琴認真的表情,蘇鸞眉間漫上了一抹愁雲……
其實陸錦珩教訓陸澤禮,蘇鸞心中也是一百個高興的。她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更不是聖母轉世,陸澤禮昨日那樣欺侮於她,遭了報應她拍手叫好!
隻是……每回陸錦珩教訓旁人的手段,都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脊背發涼。他為什麼就不能傳統的或打或殺呢?每回都要搞的這麼驚悚,讓人又承恩又畏懼。
同樣是膽兒小的姑娘家,蘇鸞原以為這種微妙的感覺水琴能懂,卻不想水琴毫不猶豫的就站在了那邊兒。
“水琴,”蘇鸞神色複雜的看著小丫鬟,試圖讓她理解自己的忐忑所在:“你知道閻王爺麼?”
水琴愣了愣,茫然的點點頭:“知道啊。”
蘇鸞則繼續言道:“閻王爺審理陰間的大事小情,也是秉著持論公允,褒善貶惡的至正之念。”
說到這兒,蘇鸞將話鋒一轉:“然而他會將那些壞人丟進油鍋裡炸,炸的外酥裡嫩的。還會用鐵勾子拔那些壞人的舌頭……他會用許多許多陰狠的招數,去懲罰和震懾那些壞人!還有他身邊的牛頭馬麵,黑白無常,各個是勾魂攝魄的好手!他們能將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又將鬼折磨的死不如生!”
聽著這些,水琴已是被嚇的麵色微微發白,寒毛卓豎。她顫顫巍巍的央浼道:“小姐,大白天的彆講這個了……”
大白天的不講,難道還入了夜再講?那水琴聽著不怕蘇鸞說著也怕啊!
見水琴已是被嚇破了膽兒,蘇鸞則趁勢問她道:“這樣一個善惡分明,秉公任直的判官,你可願意靠到他身邊去?”
“不不不……”水琴圓瞪著雙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終於,蘇鸞的臉上露出了個心滿意足的神情,眼中閃過一道幸福光芒,那種幸福叫做‘被人理解’。
並非她知恩不報,也並非她不知好歹,實在是陸錦珩每回出手都過於狠毒!死或殘在他手裡的,多半都是罪有應得的壞人,他也的確是動必緣義。
然而這些,都不防礙她怕他。
就在蘇鸞沉浸於這種滿足之中時,耳畔突然有個陰沉沉的聲音貼了過來:“鬼故事講完了?那可以進屋用飯了。”
蘇鸞麵色‘唰’的一下變至慘白!無須回頭,隻憑那與眾不同的聲音,她便知道貼著她後背而站的人是誰。
陰影自蘇鸞身後兜頭籠下,水琴隻抬了一下眼皮子,便看到比自家小家整整高出一頭的那個高大身影。水琴應時打了個激靈,既而就地跪下,深深埋下頭,不敢再抬起。
蘇鸞試了幾次想要轉身行禮,然而那強大的威壓迫阨於她的周身,令她四肢僵麻,如灌冷鉛!
直到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那腳步聲由近及遠……
蘇鸞這才終於扭轉過身子,看到的是一個背影。那背影軒昂偉岸,冷硬蕭肅,隻遠遠望著,便讓人心下發虛。
陸錦珩負手朝膳堂的門走去,跟在他身後的炎華未能看到主子的臉色,隻心下暗暗揣測,世子聽了那話,不知是怒了,還是寒心了?
昨日蘇姑娘在隔壁受了委屈,世子可是一日也不願拖,當晚便給了二公子一記不小的教訓!
說起來,當年二公子摔了先王妃的遺玉,世子也過是狠踹暴揍了一頓,雖說落了沉疾,至少保他四肢健全。不像這次,直接斷了二公子一根手指!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世子這樣做,也是不準備再給郡王爺留顏麵了。
再說,蘇姑娘將世子比做閻王爺,那他這個近身侍衛首領在蘇姑娘眼裡,是牛頭?還是馬麵?
炎華暗自遊思聯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越發覺得蘇姑娘是將他們整個侍衛營給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