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寧莞從山上下來,將陶甕置在窗邊, 打水洗了帕子, 又給七葉貂上上下下清洗幾遍, 待最後一點兒異味也散去了, 才將它抱起來摟在懷中, 側身坐於矮凳。

舉手將小貂托起, 左右細瞧, 杏眸中凝著一簇淺淺微光,她實在好奇, 低低喃語,“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大靖謹帝時期距今有好幾百年,七葉貂壽命雖長, 也不至於長壽無疆啊。

更遑論,好像還變小了些?

七葉不知其憂思,歪歪頭,張嘴嗷嗷。

它這一叫,寧莞倒是想起當日她離開時, 這小家夥好似就在身旁,也嚷了兩聲。她眉心一跳, 苦惱地在它軟滑的皮毛揉了一把,撐手半闔眼眸,望著栽種在一碧方塘邊的半開半謝的白玉蘭。

色如輕雲,拂香四溢。

寧莞卻沒甚麼心思賞這夜色清寧的好景,她想著肯定是哪裡出了紕漏, 若不然七葉絕不可能無端出現在這兒。

“寧姑娘,你在嗎?”咚咚的扣門聲伴隨著一聲詢問。

寧莞拂去心間幾縷猜想,起身開門。王大人身上還是那件緋色官袍,披塵染灰,上下暗蒙蒙的,還蹭有烏黑毒血,算得上是形容狼狽。

他看見寧莞出來,咧開嘴笑了笑。

寧莞詫異問道:“大人是有什麼事?”深更半夜,又出了蠱蛇害人之事,這大理寺的人不去查案救人,往她這兒來做什麼?

王大人在她的注視下鄭重地拱了拱手,言辭懇切,誠意萬分,“方才在山上不便,還未曾與姑娘說上什麼,特意問詢了齊兄和寺中僧人,特來向姑娘道謝的,今日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為報。”他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但凡今後有用得上王某的,姑娘儘管找來,我任職大理寺,家住歸義街,都是好尋的地方。”

寧莞一笑,“王大人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又順嘴一問道:“不知大人那兩位中毒的部下現正如何?”

王大人微垮下臉,回道:“叫人去請大夫了,寺中鑒安大師略通醫理,在旁幫忙照料。”他躊躇片刻,“隻是大晚上的,大夫過來怕是得費些時候,不曉得寧姑娘可有空閒過去一瞧?”

在山上時,她便說有救,給的兩粒藥丸子咽下去確實有效。他算是琢磨出來了,能養那樣一隻堪稱凶獸的小貂,更能麵對群蛇鎮定自若的,這哪裡是一般人!

王大人怕極了蛇,光想想剛才的凶險都不由哆嗦,看向寧莞的目光便不自覺帶上幾分欽佩與敬畏。

有些人看上去是個漂亮清新的小姑娘,其實是個不得了的厲害人。

寧莞眼角微抽,摸了摸額邊散下的幾縷碎發,堪堪避過他的視線,應道:“可以的,大人稍等。”

她進屋取了銀針,又招了招蹲在榻上的七葉,與王大人一起去了另一邊的禪房。

齊錚將僅有的兩個侍衛都帶走了,往山上去清理現場追查蹤跡,是以禪房外無人留守。王大人推開門領她進去,就見須眉儘白的僧人坐在正中蒲團上,身披袈裟,撚撥佛珠,清頌佛音。

王大人:“鑒安師父。”

僧人睜開眼,緩緩起身,慈悲溫和,“王大人,可是大夫到了?”

王大人兩步錯開,露出站在身後的寧莞,說道:“是到了,方才有勞您了。”

鑒安大師搖了搖頭,隨著他二人一道走至床邊。

要說寧莞對什麼蠱毒最熟悉,當屬蛇蠱,洛玉妃養了幾大缸子,那些年幾乎都是她在照料,也被咬過不少次,解此毒並不費神。

她動作熟練,有條不紊,細細的幾根銀針落在她手裡,猶如神助。

逼出來的毒血呈烏黑色的一灘並伴有叫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王大人捂嘴離得遠了些,靠近窗邊呼了一口氣。

寧莞看得多了,聞得多了,倒覺平常,儘力屏息的鑒安大師暗念了句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真是定力深厚,還是他修煉不到家,竟叫這區區腐味兒亂了心神,罪過,罪過。

兩刻鐘的功夫,寧莞取回了銀針,過一遍火燭才小心收好,隨即給中毒二人的傷口處抹了藥,起身順捋衣袖。

王大人忙俯身過來瞧了兩眼,問道:“寧姑娘,這便好了?”

“嗯,不過體內尚有餘毒,須得日日服藥排出,我寫個方子交給大人吧。”

屋裡有專供抄寫佛經的筆墨紙硯,寧莞到案前,提筆寫字。

正巧這個時候去寺外請的大夫來了,身穿玄裳的侍衛推開門,催促道:“我說張大夫,你就不能走快些嗎?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你怎麼就不急呢!”

跟在他身後的大夫四十來歲,長臉濃眉,蓄有短襞。他一跨進門,隨眼一瞥,正正好看見一女子立在案前,荼白色的交襟裙,烏黑濃密的青絲,柔順茂密地叫人不由心生豔羨。

張大夫摸了一把自己難以挽救的禿頭,很是不高興地重重哼了一聲,侍衛不知他要鬨什麼幺蛾子,近前去拉住他的袖子,說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跟我過去吧,大人他們還等著呢。”

張大夫一把將袖子抽出,說道:“還去什麼,你那兩中毒的兄弟估計都快醒了。嗨,真是害人,既然請了彆的大夫,大半晚上的,還叫我過來白跑一趟,這位官爺,你做人可真不厚道。”

侍衛一頭霧水,茫然不解地跑進裡頭看去。

寧莞擱下筆適時抬頭,笑道:“好久不見,張大夫。”

這是她第二次碰見張大夫,頭一回便是在不久前的魏老夫人壽宴上,老夫人舊疾複發暈倒,夷安長公主使人去請的便是這位京都保榮堂頗有名聲的張大夫。

那日也如今天這般,張大夫來的時候,她已經看完診寫完方子,老夫人也已經精神奕奕地下床了。

張大夫見她主動搭話,猶豫躊躇間還是上前,說道:“也是得巧,竟又在這兒碰上了。”

寧莞頷首,唇角抿著得體的微笑,張大夫看來看去,盯著那一頭青絲終究是按耐不住心裡癢癢,撚了撚胡須,伸過頭去,壓低聲音生怕叫人聽見了,“寧大夫,我看你烏發茂密,怎麼養護的,你瞅瞅我這個,有得治沒有。”

寧莞:“……”

張大夫泄氣,“看你這表情想來是不成了。”

寧莞:“也不是,回頭我配好藥膏送到保榮堂如何?”

張大夫揚起笑,“好好好,我等著,我等著。”一邊說著,臨走前,還往她頭上瞄了好幾眼。

寧莞抬手勾起一縷長發,唔了一聲,看來無論那個時代,禿頭都是一個大難題。

張大夫倒是給她提了個醒,這不失為一個商機,比起製作麻煩配藥稀有的回春露,和一般人用不上的解毒丸,生發膏應該會很有市場,女子以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為傲,男子束冠也講究個美觀,這確實可以想想,說不定以後就靠這個養家呢。

寧莞心裡有了些想法,眯眼笑了笑,嗯,是得仔細琢磨琢磨。

屋裡傳來些動靜,她打住發散的思維,轉身進去,裡頭的兩人確實已經醒來,麵色雖還是難看的,好歹不再是一片嚇人的青黑了。

兩人已經聽王大人簡單複述過一遍事情始末,虛弱無力地哆嗦著嘴連連衝寧莞道謝。

當時他二人倒下去,身上是恍若要化作齏粉般的疼痛,最後一刻想著肯定完了,沒想到運氣好能遇見貴人相助。

可惜,當時無知無覺,沒能看見王大人激情高昂唾沫橫飛說起的那場“從天而降”和“大戰蛇群”。

對方眼神怪怪的,似乎有些莫名的感慨和向往,寧莞輕咦一聲,搖搖頭準備告辭。

王大人親自送她出去,還給了雙倍診金,寧莞也沒客氣,儘數收了。

及至門前,王大人突然問道:“對了,還不知道寧姑娘現家住何處,姑娘醫術精妙,若得方便,這以後萬一有什麼事兒也好找著人。”

對方是大理寺少卿,這明顯的交好線,寧莞並不隱瞞,說道:“十四巷寧府。”

王大人哦了一聲,一口氣還沒放下,齊錚帶著人從山上下來了,步履匆匆,走得近了,稍稍一頓,“王大人,表小姐。”

寧莞視線輕輕往他手上的佛珠瞟過,眼尾微微上揚,抱著七葉離開回房,慢步拐過鏤空的圓月門,隱約還能聽得那頭對話。

“齊兄可有什麼發現?”

“找到了這個……”

“佛珠?這玩意兒有什麼稀奇,寺裡到處都是,許是哪個僧人上山不小心落下了。”

“這是在蛇群出沒的不遠處找到的,並非普通僧人手裡的佛珠,是鑒安大師所有,無論如何,有沒有牽連還得審過之後才知道。”

鑒安大師?可能嗎?寧莞袖中指尖繞了繞小貂的尾巴尖兒,若有所思。

不過,查案是王大人他們的事,她想想也就算了。

夜深人寂,一夜好眠,寧莞放好陶甕,收好行李披風,帶著七葉貂與昨日的那位小師父告辭。

起得早還沒吃早飯,出了寺門,寧莞便在不遠處的小攤邊點了一碗陽春麵,熱騰騰的麵條撒著蔥花兒,色香誘人。

她剛吃了兩口,相國寺的大門前便有一陣喧嚷,抬眼一看,駐守多日的大理寺諸人準備打道回府了,還羈押走了鑒安大師。

鑒安大師德高望重,是相國寺住持的師叔,在百姓間甚受敬仰,也虧得現在正是清早,也就零星幾個擺攤的小販,要不然大理寺想要這般帶人走,怕是得鬨出不小的事兒。

目送車馬遙遙駛離開長街,寧莞垂眸喝了一口麵湯,又夾了一筷子麵條。

吃了個半飽,付了銀錢,她也招了個馬車回到十四巷。

芸枝他們才剛起,廚房煙囪炊煙嫋嫋,兩個仆婦正在清掃庭院。

“長姐!長姐!”寧沛剛穿好衣裳出來,就看見寧莞,站在簷下一個勁兒地傻樂,這小子雖然傻乎乎的,但那乾淨的無拘束的笑容特彆有感染力,寧莞也跟著抿笑一樂。

寧暖還在洗漱,五月與禾生在收拾碗筷,穿的是芸枝做的新衣裳,看起來精神得很。

寧莞將七葉貂放下,拍了拍它的腦袋,“以後就住這兒了,記得地方,免得走丟了。”

七葉翹起尾巴,呼呼兩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毛絨絨的小動物很受小孩子的歡迎,尤其是像七葉這種模樣相當俊俏的,更是招人稀罕,幾個小的連早飯都沒興趣了,圍著它團團轉。

七葉通人性,寧莞抱著它說了幾句,並不擔心它會向寧暖他們亮出自己的利爪。

看他們玩兒得熱鬨,她便先進屋去了,芸枝將衛國公府送來的一百兩銀子和四匹料子拿出來給她看,言語歡快,“那劉嬤嬤還說下回得了空,衛夫人想請小姐過府一敘,吃個飯來著。”

這還是她京都這麼久以來,頭一次有人如此熱情請小姐上門做客,還是國公府,太不容易了。

寧莞治好了衛夫人的暗疾,也算是賣她一個好,至今為止,她與衛國公府因衛蒔有孕而升起的齟齬算是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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