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架上的燭火燃得正旺, 一室暈黃。
楚郢起身將燈滅了, 倒在床上,窗前月光明亮, 他全無睡意, 隻是閉著眼按了按有些發疼的眉心。
十四巷裡寧莞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時從畫室出來時, 神色不大好, 眉間鬱鬱, 更是少有的兩眼發紅, 嚇了芸枝一跳。
往日也曾熬夜配藥什麼的, 雖亦是憔悴疲憊, 但也不至於是這般嚇人模樣,她捧了粥放下,忙忙就要出去找大夫。
寧莞深吸一口氣, 拉住人,聲音微啞,“隻是吹了風有些頭疼, 不礙什麼事。”
芸枝將信將疑, 又想起她家小姐自己就是大夫,便點點頭, 沒說什麼。
寧莞回房間去,絞了熱水帕子擦臉,簡單洗漱,又坐在梳妝台前發了會兒呆。
芸枝轉去將那套黑紗裙取出來, 回頭就見她正在綰發,細瞧之下,驚呼出聲,“小姐,你在做什麼呢?”
寧莞停下動作,看著鏡中綰好的婦人髻,半晌長長又深吸一口氣,強壓心緒,還是拔了釵笄,將長發散了下來。
芸枝靜看了一會兒,心中嘀咕,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哪裡奇奇怪怪的。
這邊換好衣裳,寧莞跟寧暖寧沛他們一起吃了個早飯,喝了兩口粥。
她不必特意去上朝,離正式上值還有些時候,就抱著七葉在院子裡的老梨樹下坐著打發時間。
七葉豎起耳朵,兩隻爪爪扒著她的衣裳,歪歪頭,貼肩蹭了蹭,狀似安撫。
寧莞順了順它身上的絨毛,托高了些,看著它那兩黑溜溜的眼珠子,低聲道:“你當初是怎麼來的呢?”
七葉甩甩尾巴,不明白地叫了兩聲,“呼呼呼……”
辰時三刻,浮仲浮悅整理妥當遞話來,寧莞也不想將七葉放下,就帶著它一道出了門去。
街上已經熱鬨了起來,來往的吆喝聲漸顯得有些嘈雜。
馬車裡的浮悅小心抬了抬眼角,瞟過一眼。
上方坐著的人支手撐頭,黑紗裙袖疊疊垂在漆紅小幾上。
雙目半闔,眼角微紅,眉梢也下落了兩分,唇色也略略偏白,麵無表情的,和昨日的親和模樣大相徑庭。
直覺告訴她,這位新上任的國師,現在的心情極度糟糕。
這點兒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浮悅當即斂目,屏息凝神。
相輝樓位於宮城西南角,建有三層,攢頂高聳,勾心鬥角,和宮中大部分建築並無相差,隻不過外通皇城官署,裡通太子東宮,在位置上很是占便利。
到城門,寧莞下了馬車,正好碰上散朝。
幾十人湧來,緋色官袍紅豔豔的一片,她也沒多久待,直接轉道去了相輝樓。
剛慢步上了台階,遠遠就見樓前寬敞的平地上,站了好幾人,當前的姑娘,身著霓裳錦裙,腰間環佩珊珊,是年歲正好的顏色。
不巧,還是老熟人,手裡拿著鞭子,不是鬱大小姐鬱蘭莘又是哪個。
寧莞腳下微頓,也不往前走了,偏頭問浮悅道:“這是做什麼?”
浮悅哪裡知曉,回道:“屬下這就去問問。”
她說完快步過去,沒一會兒就轉回來,身邊還領了個人,穿著內侍服,寬方的臉,是明衷皇帝宮裡的何公公。
何公公彎身行了個禮,笑著問好道:“國師來得早。”
寧莞扯了扯嘴角實在笑不大出來,乾脆就輕嗯了一聲,又問道:“鬱小姐怎麼會在這裡?”
何公公捏著拂塵搭在臂彎裡,恭聲回道:“是這樣,相輝樓本要再添些人,昨日紫宸殿裡說起此事,鬱太師便順口提了一嘴鬱小姐。”
太師是三朝老臣,這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師,陛下不好拒絕,這個臉麵還是要給的。
何公公又小聲道:“陛下說了,您也不必過多理會,隻當給太師個麵子便是。”
寧莞明了,隨意點點頭,這才往前去。
鬱蘭莘看到來人,握著鞭子手上一緊,芙麵冷沉,兩眼帶著火氣。
這幾日鬱小姐的心情著實糟糕。
馮知愈當日在樓外樓見到寧莞楚郢郗耀深幾人,轉頭就和幾個狐朋狗友添油加醋八卦了出去,傳得圈子裡是沸沸揚揚。
就差說楚寧那兩人好事將近了。
鬱蘭莘對宣平侯有意,幾個月前送荷包,明明白白被拒,京裡多數對此人也都心照不宣了。
但總有一兩個不對付的,她也不敢甩鞭子的,喜歡隔三差五地到麵前來晃悠,明裡暗裡嘲兩句。
樓外樓的事情傳出來,諸人驚歎表小姐手段高超之餘,轉頭就到鬱蘭莘麵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鬱大小姐當場就把人打了出去,但怎麼想這心裡頭都不暢快。
她是個極傲氣的人,楚郢拒絕了,也不至於說什麼死皮賴臉,但聽到這些事兒,總歸心氣不順兒,憋著火。
這火氣還沒散呢,她祖父鬱太師就讓她收拾收拾東西,馬上到相輝樓去。
說得好聽是跟在什麼國師身邊做些瑣碎事,說到底還不就是伺候人的活兒,她堂堂大小姐,想想都丟麵子。
隻是心中再是不願,礙於鬱太師威嚴,她還是來了。
在門口等了半晌,這一見到人,她才恍然曉得,這兩日滿京議論的寧姓國師,不是彆人,就是寧莞!
這還得了,心肝脾肺裡的火氣儘衝著一點,抬起手,鞭子就重重甩了過來。
當然鬱小姐也不是個蠢人,看自己祖父的態度,也知道寧莞這國師動不得,再加上當日魏黎成的恩情,這裹風的長鞭也沒衝著她來,而是直直對著旁邊的浮悅。
這種力道和水準的鞭法,對浮悅這種習武之人來說實在不堪一擊,輕輕巧巧就能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