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謝啟明打完電話, 林溪感覺做了什麼壞事一樣讓人緊張。切~~自己又沒錯,乾嘛這樣?
她出去跟吳主任道謝,拉著趙玉榮就回去上班。
趙玉榮嘻嘻笑著, “林溪, 你親哥可了不起呢,我哥說他是縣一中的風雲人物,混混都不敢惹的那種。”
林溪:“是不敢惹。”看起來他比混混嚇人。
她受不了趙玉榮一個勁地說謝啟明好, 搞得好像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一樣。
她們倆回到辦公室,恰好王糾察逮著一買一賣倆投機倒把份子過來, 讓林溪和趙玉榮給做筆錄。
兩個投機倒把份子一個城裡人一個鄉下人。
那個城裡人穿著短袖米色襯衣,腳上穿著皮涼鞋,鼻梁上還架著副黑框大眼鏡, 開起來像某工廠的文化小乾事兒。
另一個則是鄉下人,穿著露腳指頭的草鞋, 一條補丁摞補丁的破褲子,上身是一個破褂子, 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黑頭發, 上麵還沾著草鞋灰塵的,看起來非常狼狽。
這一次他們賣的不是吃食也不是糧票更不是什麼重要物資,而是書籍。
林溪瞥了一眼,就按照王糾察說的記錄。
王糾察問一句, 那倆人答一句。
城裡那個一直賠笑,還拿煙遞給王糾察。
王糾察讓他不要套近乎, 這事兒很嚴重, 他對林溪道:“好好記著,這說不定是反動文化的大事體!”
林溪記了幾句,地上蹲著的那個青年說什麼她沒聽清, 就順口問了一句,“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書?就你賣的這個。”
那鄉下青年一直低著頭,亂糟糟的頭發幾乎擋著大半張臉,林溪就看見他尖尖的下巴了。
這時候青年抬頭看了林溪一眼,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道精光,隨即又露出老實巴交的茫然神色,“領導,我是個鄉下人,我也不懂,我就是……從知青點偷了一些書,拿過來賣。”
林溪微微蹙眉,總覺得他說這話有點違和。他雖然臉上臟兮兮的,但是那雙眼很清亮。她起身走過去,翻了翻那些書,這才發現竟然是一些手抄本。
這時候的禁/書很多,後來人覺得很正常的書在這裡都是禁//書,外國名著、傳統等等。
而且前兩年燒了很多書,家裡有書的也都藏起來不敢拿出來流傳,鄉下有些知青沒書看就躁得慌,他們開始自己寫。
一個人寫無數人傳抄,就成為了手抄本。
其實這時候的手抄本禁/書並不是什麼黃/書,很多反而是一些表達苦悶的詩歌等等,用詞大膽奔放,自然不符合當下的要求。
林溪翻了翻,看到其中有一本寫下鄉知青談戀愛的手抄本,一看就是迎合知青們寫的。
林溪看了那個青年一眼,他也在偷看林溪,對上她的眼神他立刻移開視線。
王糾察還在那裡長篇大論的教訓,說這個事兒很嚴重等等。
林溪看他對城裡那個都不假辭色,也領會到的確很嚴肅,她和趙玉榮交換了一個神色。
趙玉榮朝她眨眨眼,表示領會到了。
她倆因為是一起進來的,還有跟李建剛鬨矛盾的戰友情,加上年紀相仿,後來關係就不錯。又因為在日常工作中脾性相投,兩人經常一起交換意見,所以也有一套自己的工作準則了。
隻要不是那種偷盜公家和集體物資出來投機倒把的,隻是拿自家的東西救急換點口糧,她們都儘可能地在文書上刻意放輕罪名。
把投機倒把寫成為生活所迫,一時頭腦發熱,犯了什麼什麼錯誤。
這個叫王根生的青年,林溪一眼就看出他撒謊了。雖然他刻意偽裝,可他那讀過書的氣質是瞞不住人的,一雙眼睛清亮漆黑,也不是裝出來的老實巴交的樣子。
不過她沒有拆穿,反而幫他把罪名就改成了帶了幾本書出來賣廢紙。
如果被定性為創作違法禁/書、私下傳播等罪名,那他是要被勞改的。在這裡她看過幾個卷宗,有人因為抄寫了顏色手抄本被定為流氓罪槍斃的!
王糾察給雙方教育一頓,對城裡那個是教育,對鄉下那個就是斥罵了。
韓燁隻蹲在地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王糾察罵王根生。
王根生是他鄰居小子的名字,傻根兒不怕罵,隨便罵。
王糾察:“你們在這裡學習兩天,等思想徹底改造以後再回去。”
“王糾察,你行行好嘛,我再也不敢了。這……還得上班呢。”陳乾事兒急得要命,扶了扶眼鏡就往王糾察跟前湊,一個勁地擠眼睛讓王糾察借一步說話。
王糾察看了他一眼,“學習是肯定要學習的,為了不耽誤社會主義建設,你先回去上班,晚上再來學習。”
“啊喲,多謝王糾察深明大義,您是個明白人。我這就回去好好上班,下班就來好好反省!”他是縣文化局的小乾事,已經和王糾察做好了交易,要幫王糾察搞幾張電影票。
王糾察接受了,陳乾事便先走了。
韓燁瞥了他一眼,立刻做出一副憨傻的樣子,“他、他走了,我、我也要回去建設。”
王糾察嗬斥了一聲,“你建設什麼?你把這書念念!”他隨手拿了一本手抄本給韓燁。
韓燁立刻兩眼發光,“書,我會讀,我有文化!”他倒著拿書,然後開始裝模作樣地念起來,“王根生,真聰明,清晨起,夜裡困……”
林溪和趙玉榮忍不住笑起來。
韓燁瞥了她倆一眼,委屈道:“你們笑話,我不讀了。”
王糾察嗤了一聲,“行啦,你在這裡好好反省,一會兒給你上教育課!”
他把“王根生”交給林溪和趙玉榮,然後出去繼續抓投機倒把份子了。
趙玉榮跑出去看看,見王糾察走遠了,她回來朝著韓燁撲哧一笑,“哎,王根生,這書是你們王家沙塢大隊哪個知青寫的?”
她看了其中兩本,覺得挺好看,忍不住也想看看後麵的內容。
韓燁用袖子蹭了蹭鼻子,吸了吸,“都……都會。”
趙玉榮對林溪道:“得,這還團夥兒作案呢,你們賣這個多久了?賺錢嗎?”
韓燁開始數指頭,結果數來數去也沒數對,一會兒兩年,一會兒十年的,至於賺錢,他咂麼著嘴巴開始數好吃的點心、糖果之類的。
趙玉榮歎了口氣,惋惜道:“竟然是個真傻的,白瞎這張臉了。”
他雖然臉上臟兮兮的,可如果洗乾淨的話應該挺俊秀的。
林溪戳了她一下,小聲打趣她,“你乾嘛,他要不傻你還想怎麼的?”
趙玉榮臉紅了,回擊道:“沒你哥俊,你放心吧。”
林溪的臉頓時比她還紅,立刻站起來道:“你,來這屋學習。”她把韓燁帶去隔壁,讓他在那裡蹲著反省,辦公室還得給彆人記錄呢。
韓燁跟著她進去,看了她一眼,小聲說了句謝謝。
方才他看到筆錄了,知道她們手下留情。
林溪假裝沒聽見,大聲讓他守規矩,然後又給他倒了一茶缸水,茶缸是辦公室的公共茶缸,專門給來做筆錄的那些人用的。
林溪順手把幾張舊報紙丟給他,韓燁接過去,朝她笑了笑就那麼倒拿著報紙看。
任誰看了也覺得是個文盲在裝樣呢。
等林溪回去,另外一個糾察又抓著幾個進來,這一次是幾個倒賣玻璃的。
一上午做了好幾個筆錄,林溪感覺被硬邦邦的木椅子咯得屁股疼,連帶著腰酸背疼的。
轉眼中午,他們市場辦是沒食堂不管飯的,都要回家吃。
趙玉榮去隔壁一趟,出來兩隻口袋就鼓囊囊的,拉著林溪躲在他們辦公室,把一口袋糖花生就倒進林溪的口袋裡。
市場辦的糾察們每天出去抓投機倒把,他們帶回來重要物資入賬,有些易壞的或者吃食基本就各人拿回去,當然也會跟辦公室後勤同事們分享一下。
林溪生在21世紀,對這個一點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是很認同,所以她從來沒主動去分過。
趙玉榮怕她太另類惹其他糾察們不高興,每次都替她拿一份。
林溪有些不好意思,“你說人家好不容易弄點吃的來換救命的口糧,被咱們這麼給吃了,我吃得都不得勁。”
趙玉榮笑道:“知道你心善,那不是沒辦法嗎?大家都這樣,難道咱還獨一路數?那到時候就該咱倆被批了。”
林溪點點頭,“我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