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事(上)(1 / 2)

吳氏跨入後宅正院的時候,最大的蟲潮已經過去了。城中沒有農田,留不住這些以禾本科為食的節肢動物。隻是花草叢中好殘留了幾十隻大蝗蟲在蹦躂,相比平時歲月靜好的模樣可以說是很瘮人了。

阿生站在矮榻上,單手叉腰,如同一隻小小的氣勢洶洶的茶壺:“上天怒不怒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是怒的。不想幫母親做事的現在就跪著吧,不用上天滅了你,曹家的家法先滅了你!”

“如意,你做什麼怪樣子?”

“祖母。”阿生委屈,“地上跪著的這兩個,還有那邊哭鼻子的一個,還有三個跑了。隻顧著自己嚇破膽了,連母親生產這樣的大事都敢玩忽職守。”

吳氏冷冷地看了眼那幾個渾身顫抖的仆人。“拖下去吧。沒聽見小二郎君的命令?家法處置。”跟著吳氏來的都是提著火把的精乾家丁,二話不說就把人拖走了。

吳氏親自動手給阿生整理弄亂的衣服頭發:“幾個粗使的下人罷了,不值得你親自與人嗆聲。”

阿生從袖子裡抓出一隻蝗蟲,狠狠砸到地上。這家夥在她手臂上蹦躂好久了,可把她惡心壞了。她跳著腳去踩,然而腿短且軟,踩了半天隻把蝗蟲踩了個半死。還是吉利跑上來一腳將它踩爛了,分不清顏色的汁液灑在土地上。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被擋住,天色全黑,費亭侯府中到處是火把與蠟燭,比平時夜晚還要明亮幾分。產房裡開始響起一陣又一陣的□□聲。吉利抱著妹妹輕聲哄:

“如意不要怕,這是日蝕。”

“我知道。”

“如意不要怕,蝗蟲拍死了。”

“哦。”

“如意不要怕,母親在生阿弟。”

“我……懂。”然後阿生憋不住了,朝產房裡喊,“母親你先彆叫這麼大聲,留著點力氣吧。母親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即便日蝕當頭,吳氏也差點沒笑出來:“你就是個操心的。阿丁好歹生過你們兩個,會不知道?”

阿生猶自不服氣:“紅糖雞蛋糕、麵條、肉粥。”

吳氏點頭派了身邊一個中年婦女:“按照小二郎君的吩咐,給夫人準備些吃食。”

阿生就抱著哥哥肉嘟嘟的身體,不說話,靜靜地聽產房裡頭的動靜。

月亮的影子漸漸從太陽上挪開了,天地間重新充滿了光明。但是費亭侯府上卻依舊是沉重的氛圍。

丁針隔著門回報:“羊水破了,宮口還沒開。還請老夫人去請醫和產婆。”

丁氏子宮的狀態還沒到馬上要生的時候,生上三天都有可能。偏偏羊水破了之後,胎兒最好在24小時之內出生,不然窒息與感染的風險就會隨著時間推移不停上升。

“老大人已經遞了牌子給太醫令,然而此時情況特殊,隻怕是來不了。穩婆與婦醫已經去找了,但街上先是一團糟,接下來又有城防管控,沒有幾個時辰怕是趕不到。隻能勞煩你多費心。”

丁針在門背後沉默了幾秒:“老夫人身邊若有生產過的婦人,還請幫忙。夫人驟然驚產,胎位不正的可能極大。”

吳氏也抓瞎,她服侍過的梁太後沒生孩子,因而有關婦人生產這塊,她隻懂理論知識,沒有實踐。最後挑來挑去,隻有一個與吳氏一同從宮裡出來的王媼,在妃嬪小產時護理過,因而被趕鴨子上架送進產房去。

“慢著。”阿生喊,“進母親屋裡的人都要以熱水淨手淨麵,換身乾淨的衣服,凡是銅具要清洗乾淨後在火上烤過,凡是布料都要用熱水煮開後晾曬。”

她心中其實隱隱感覺到了古人不靠譜,比如王媼,算是地位較高的宮女吧,進產房也不洗個手。但就算是這種不靠譜的衛生環境,還是有成千上萬的嬰兒生了下來。阿生猶豫著要不要親自進去看看,但她既怕自己帶病菌進去,又懷疑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她熟悉的是現代化醫學生孩子的那套。什麼難產,一針催產素下去,再不行就剖宮產,簡單粗暴。

中醫是怎麼生孩子來著?搜腸刮肚了半天,阿生才想出一句:“家裡如果有人參,切片,以備不時之需。”危急時刻補充體力。

吳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人參,是指上黨參嗎?”

好吧,這個時候人參還沒有普及呢,黨參倒是更常見一些。但是黨參能當人參用嗎?阿生撓撓頭:“算了。”

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當年就選修個中醫課了。

太陽落山,熄滅了沒幾個小時的火把和蠟燭又被點了起來。祖父穩定人心後也趕來丁氏的院子。一家人就在夏季的晚風中吃了一頓簡單的食不知味的晚餐。也許唯一還能享受美味的就隻有尚不知道生產危險性的吉利了。

到了天色黑透,都快子時了,婦醫和穩婆才被抓進府。

沒錯,是被抓進來的。

小老百姓都被蝗蟲和日蝕嚇破膽了。那穩婆抖得跟篩子似的。

吳氏皺眉:“怎麼不是原先說好的那家?”

家丁也無可奈何:“原先的兩個找不到了,也許是在混亂中出了什麼意外。”

“你看看她抖的樣子,怎麼能用?”曹騰插話,又問哭喪著臉的老醫生,“可是有什麼不便?”

那老醫生大約是個輔修迷信的方士,嚅囁一下:“大凶之日,凶悍異常。婦孺小兒,沒生還好;若有降生,必為不祥。”

阿生:“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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