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國譙縣,放在後世可能不顯眼, 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它的名字。但是在東漢末年, 它是豫州的治所。非要類比的話, 行政地位比省會城市還要略高。因為東漢僅有十三州,遠小於後世省份的數目。
豫州這個州, 管著潁川郡、汝南郡這兩個富饒的大郡。因此可以想象為何袁紹和曹操關係鐵了,袁紹是汝南人。荀氏家族、郭嘉、戲誌才這些人為曹老板嘔心瀝血也就不難理解了,他們是潁川人。因為科舉尚未通行,相比後來所盛行的師生、同門、同年,地緣關係才是東漢社會除卻血緣外最重要的天然關係。曹操和袁紹、荀家,說起來都是同一個州的老鄉,自然會比較親近。
當然了,上麵的這些,作為外來者的阿生和真正的幼童一樣一無所知。阿生所能夠發出的最大感慨,就是:譙縣好破。城牆倒是建的還算結實,但街道規劃和基礎設施建設真的像渣渣一般。她原先住在國都雒陽, 所以對這個時代的城市有著比較大的誤解。到了譙縣才算是認清現實:道路坑坑窪窪, 騎馬跑過半空中就是一股黃沙;沒有公共廁所,貧民區臭氣熏天, 仿佛隨時會爆發瘟疫;天災頻發,乞丐滿街,有時候路上餓死的屍體三天沒人理會的……
也就州牧和刺史所在的內城,聚集了達官顯貴,像是人住的地方, 然而也擁擠得很。在這樣的前提下,曹氏家族居住在外城城牆之外,也就能夠理解了。
一條名為渦河的大河,斜走而下通過譙縣的東北,成為了這座城池最外圍的屏障。而曹家老宅和曹家祖墳,都位於渦河和外城城牆之間,周圍是大片屬於曹家的良田。因為近幾年流民肆虐,建築群周圍還陸續建起了高牆,宛如一座小型堡壘。這就是東漢豪族最喜歡的塢堡,部曲、族人、門客聚集其中,飲水、農作物、肉食都可自給自足。
曹家就在這裡守墓。
每日裡,可以登高眺望幾百米外的曹騰墓,視角略一偏轉,就可以看到渦河與農田,再一轉就是遠處譙縣的城牆。
自三月初扶靈的大部隊抵達後,就被老夫人吳氏下令閉門謝客。一直到九月底,北風都開始要起來了,曹家老宅的大門才緩緩打開,它迎來了皇帝的使者。
來的人是一名宦官。
但已經不是吳氏認識的宦官了。梁冀倒台後,宮內不可避免地被清洗了一遍,一代新人換舊人。這個姓張的宦官很是傲慢,直接在曹騰的靈位前就奪走了費亭侯的官印,後麵的狗腿子一擁而上,搶奪費亭侯的儀仗和所謂的“逾製物品”。曹家已經不是侯爵了,很多東西自然就不能用了,得上交給朝廷,這是應該的。但按照他們這個架勢,簡直是看到點值錢的東西就要搶。
好在吳氏此前用守孝的名義,將大部分金銀埋進地裡了,明麵上所用的一切都儘量簡樸。不然,讓這些“蝗蟲”搜過一遍,曹家還真要傷筋動骨。
“大長秋,嘻嘻,小小的亭侯也沒啥了不起的。寒酸,真寒酸。做宦官當向五候看齊,那才叫氣派!單大人可是車騎將軍,位比三公!”
這個麵生的小黃門帶著戰利品洋洋得意地走了,留下曹家滿地雞毛。連門楣上懸掛的白麻布都有一頭掉了下來。
曹嵩麵色慘白,背上都是汗。梁冀倒台的消息太過讓人震撼,他才剛剛意識到要不是養父半年前死了,恐怕全家都要折進去。現在除了後怕提不起勁來生氣。
胡氏卻是氣到發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郎君和阿家就任憑他們胡來。顏麵何在?!”
曹嵩被她說得也難過起來,忍不住大哭:“父親啊!父親你睜眼看看我們吧!大將軍倒了?我家難道真是要淪為庶民了嗎?”他又哭胡氏:“你是個沒福氣的,剛進門一年就要陪我受苦了。”曹家的兄弟和下人們受到感染,也“嗚嗚”哭起來。
胡氏咬著嘴唇,背挺得筆直,大聲說:“郎君,我出嫁前比如今要窮困多了。如今還有田有產,怎麼就吃苦了?!”
吳氏聞言眉毛一挑,這倒是意外了:“阿胡,麻煩你帶人收拾一下家裡。再派人去丁家和夏侯家送信,等到天使出了豫州,我們就開門解禁。”
胡氏將麻布喪服的袖口一卷,就親自帶人去乾活了。
吳氏老神在在的樣子讓子侄們很不解。“母親(四叔母)?”
“不過是些羞辱罷了。你們如果像我和季興那樣在宮裡做過事,就該知道這樣已經很好了,至少保住了一條命。且被宦官折辱不好嗎?真的不好嗎?”
曹嵩愣了愣,通紅的眼睛裡全是吳氏淡漠的表情。是啊,他們這輩人,不就是想從宦官之後的名聲中擺脫出來嗎?
曹嵩想到了,自然曹熾、曹胤、曹瑜、曹昆這些人也都想到了。一個接一個都鎮定了下來。“受教了。”
“曹熾、曹胤,你們兩個,既然已經塵埃落定,就回自己家去吧。”
兩個年輕的叔叔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們似乎想留下的,但最終還是給吳氏拜了三拜:“給四叔母請辭,謝四叔母收留。”
“去吧。”
曹昆的妻子孟氏沒有等他們走出正院,就冷哼一聲:“他們兩個就跟他們父親一樣,也是忘恩負義的。借了四叔的光,一旦有難,便跑了。呸,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