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躬身行禮,將這群豺狼送出家門。“謝大人指點。”她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除了隱隱的虛弱。
“主人。”阿石從屋梁上翻下來,“接下來怎麼辦?”
血流開始通暢,雙腿像有無數的針在神經末梢上跳舞。阿生幾乎是強迫自己站立。“屍體,要整理,送官,就說流寇侵宅。不過,我估計,河南尹,和雒陽令,如今沒空管,這樣的小案子,你們找小吏將,將記錄做了,就成。然後,閉緊家門,等父親回來。”
洛遲上來扶住她。
阿生才得以喘氣。“我太沒用了。那隻是一個宦官,還不是千軍萬馬。果然身在局中,遠遠沒有在局外指點江山來得容易。”
洛遲安慰她:“主人已經是人傑了。世上有幾人能夠在十四歲的時候獨麵天子近臣的威脅而全身而退的呢?”
“他們不講道理。”阿生伸直腿坐到竹席上,給自己揉腿,“我若是多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我也恨不得宦官都消失。唉唉,也不知道阿兄和然明公那邊如何了?父親這個隻有兩千人的司隸校尉都被監視了,然明公可是帶著上萬大軍呢。”
阿石:“我可以去打聽。”
“彆。”她剛想說大局已定知不知道沒什麼意義,轉而又改口了,無論什麼時代信息都是鬥爭中決定性因素之一,“你小心。”
阿生還是慶幸自己能夠及時派出阿石去打探消息的,因為,張奐被卷入這次事件中了。事實上,他還是主角。
“張奐很痛心,說他害了陳蕃、竇武。”阿石用她特有的冷漠語氣說道。
阿生剛剛補覺起來的神清氣爽都消失了,她一邊揉太陽穴一邊問:“這又是怎麼?”
“宮裡一開始傳令拘捕竇武。竇武不從,斬殺使者,糾集兵士許以高官厚祿,要勤王。被張奐派人團團圍住,兵士不敢承擔叛亂的罪名,勸降之下紛紛叛逃,竇武就在陣中自殺了。”
哇,那個神蛇的雙胞胎兄弟就這樣自殺了?連點水花都沒有掀起來啊。竇武有沒有叛亂?站在阿生的視角來看:拘捕、襲警、聚集非法武裝跟正規軍對峙,完全滿足造反的條件。張奐顯然也是認為竇武造反的,不然不會率軍圍他。但他這個反造得太過失敗,反而像個受害者。
“那陳蕃陳太傅呢?”
“陳蕃聽聞竇武死訊後帶著八十名下屬學生衝擊宮廷,全被殺。”
額……
八十文人去衝宮?自殺去的嗎?
“到了今天晚上,才有消息說,竇太後和皇帝都被宦官劫持。一切詔令,從一開始逮捕竇武的旨意,到令張奐平叛,再到誅殺陳蕃全家,全是出自中常侍曹節之手。張奐深以為恥,竟然病倒了。”
阿生坐不住了:“我要去找阿兄。”
話雖這麼說,但理智還是讓阿生撐到了曹嵩回家,才快馬往張奐的住宅奔馳。張府大門緊閉,一點都不像是平叛功臣的模樣。也對,這個平叛功臣是被人騙著當的。如今輿論都同情被矯詔殺死的陳、竇,張奐算助紂為虐了,不擺出點姿態來,怕是名聲要毀。
但你說竇武到底算不算叛亂?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陳蕃一邊提刀往死路上衝,一邊高呼“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雲竇氏不道邪?”(注1)某種程度上洗白了自己也洗白了竇武。
如喪考妣的張府裡,阿生第一次見到張奐。
張奐已經是老人了,當爺爺的年紀。但長年軍伍生涯和良好的營養帶給他強健的身軀,讓他跟纏綿病榻絕緣。
身體上的病是沒有的,心病一大堆。
“陳太傅、大將軍、尚書令、劉侍中、屯騎校尉都是夷全族,門生故舊皆被禁錮免官。這不是黨錮的舊事嗎?竟然是因我而起!”老人張奐捶桌痛哭。“梆梆”的響聲震天,仿佛要把幾案錘破。
他竟然顧不得形象,當著阿生的麵就此事痛惜了一個時辰。
“宦官以平叛之功,要給將軍封侯。被將軍給推辭了。”曹操送阿生出來的時候這般說。“將軍還準備上書給陳、竇平反,我決定隨他一起上書。”
“阿兄!”
曹操咧嘴笑了笑:“事情降臨到了自己恩師的頭上,就不能再優哉遊哉地置身事外了。這次驚險,以後會更加驚險,你護送母親和兩位女弟回鄉,就彆再回雒陽了。”
阿生咬了咬下嘴唇:“阿兄好生勇敢啊。我就是貪生怕死的人?”
曹操摸摸她的頭:“無論是血流成河的不義之戰,還是以身明誌的直言上書,都不適合你。你回去治病救人吧。”
在秋日黃白色的夕陽裡,曹操高大得像一棵樹。阿生的眼淚突然就充滿了眼眶:“我將來能夠幫上你嗎?”
我真的能夠為這團亂麻一樣的糜爛局勢找到新生的道路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句話是《後漢書·陳王列傳》原文。
上一章寫得不太暢快。趁著不痛快又碼了3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