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南海口、香.港, 到台.灣高雄、山東威海,列在阿生的良港名單上的地區, 幾乎都是化外之地。零零散散的土人部落從地球上消失, 完全沒有引起東漢帝國的警覺。二十年時間,足夠曹家構建起一條完整的港口鏈,從南到北將大陸包圍。
還處於萌芽階段的海盜事業遭遇到毀滅性打擊,他們的小木板無論是速度還是戰鬥力, 都被曹家海船比成了渣渣。或者說, 如今的曹家已經成了東方海麵上唯一的大海盜。即便是三韓往東北而來的商船也要向他們交護航費。
然而,列表上的最後一個點不一樣。
大連旅順口,後世聞名的不凍港, 是一個從秦漢之際就開始使用的古老港口,如今稱遝津。雖然它的人口不足三百,但依舊讓阿生感覺到束手束腳。
從青州的蓬萊到幽州的遝津, 橫跨渤海口, 本來就是一條北上逃荒路。而作為海路終點的遝津,被遝縣的遝氏所掌握。
流民要想北上搏一條生路, 要先在青州黃縣交十錢,到了遝津再交十錢, 才算是站到了幽州的土地上。物產豐富的長白山脈朝他們敞開一道小門,或打獵或開荒,填滿他們饑餓許久的胃袋。
如果,不被抓住的話。
按照漢律,這些流入山裡的野人, 沒有編戶沒有交稅,一旦被北方大族捕捉,就自動轉化為奴隸,生死不由自己。
於是,為了自保,各式各樣的族群就形成了,他們或者繼續北逃,或者與世隔絕,或者與扶餘人、鮮卑人、高句麗人混雜在一起,再也無法區分。
一條野蠻化的道路,也是一條生路。
至少,在卜大郎一家的心裡,這就是一條生路。即便不停有海水從破了口子的船舷上打進來,需要三個孩子不停往外舀水才能勉強維持住脆弱的安全感,那前方也是生路。
一條長長的麻繩,將卜大郎的小船連在陳家的大船後麵,代價是卜家最後四百五十個五銖錢裡的四百個,加上卜大郎妻子陳氏唯一一根銅簪子。還有五十錢,要用來交一家五口的“上岸費”。
如果可以的話,卜大郎也不想花這個冤枉錢。然而,他這輩子遊過最深的水,是家鄉兗州的小河,要帶著一個孕婦三個小孩橫渡陌生的海麵,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曆經逃荒後陳家還有三十多口人,青壯居多,各家湊一湊能夠借到一條大船,船上載著耕牛農具。這是亂世中能夠依靠的小家族了。跟著陳家的船,活下來的幾率遠比小家庭要大。這就是即便受到白眼和敲詐,卜大郎都得咬住陳家的理由。
至少在海上,他要咬住陳家。
陳氏的眼眶泛紅:“都是我沒用,要不是我當初跟父親吵翻了……”
“要不是你當初和陳翁吵翻了,也就不會嫁給我這個沒用的莽漢,也就不會有阿菡和阿萏。”卜大郎擦了擦妻子的臉頰,微微皺眉,“糙了,海風吹的。”
陳氏破涕為笑:“才在海上漂了一天,哪就被海風吹了?”
小少年卜二郎假裝沒吃到狗糧,低下頭去繼續舀水。他多舀一些,兩個小侄女就少舀一些。
那一頭,安慰好妻子的卜大郎跟孩子們說道:“快了。兩天就能到遝氏,我們已經走了一半了。陳家的船上請了東萊的老水手,不會認錯路的。”
阿萏不安地拉著母親的衣袖:“父親,我怎麼覺得浪越來越大了?”
不光是浪越來越大,還有從東方天際翻卷而來的烏雲,和漸漸消失不見的陽光。卜大郎猛地扔下船槳,從小破船裡搜出一根結實的麻繩,依次在孩子們的腋下繞圈打結。一直到全家人都和破船綁到了一起,天徹底陰了下來。
“是暴風雨啊!快收帆!”前麵大船上已經亂套了,但他們本就是擠了滿滿一船人,還有糧食耕牛,一片忙亂中要想收帆談何容易。
希望就在前方。
但風浪將他們硬生生擋在這裡,甚至要將生命吞噬。
船帆被吹滿,大船不受控製地往左側傾倒。轟隆一聲巨響,桅杆折斷,砸在船上。卜大郎親眼看見一個陳家子弟被桅杆砸飛落入海裡。
然後,麻繩拉著小破船狠命向前,差點讓卜二郎也步了那人後塵。
卜大郎夫婦剛剛拉住弟弟,就一個大浪打過來,將陳家的船隻推翻。同時水線沒過小破船的船舷,一家人都翻進了海水裡。
“抱住船!”卜大郎大喊,然後抽出匕首砍斷了連接小船和大船之間的麻繩。他用牙咬著匕首,一手抓著船板,一手順著腰上的繩索將家人都拽回到身邊。
小破船已經不能算船的,隻能算是一塊勉強救命的木板,帶著一家人在浪裡起伏,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阿菡的手都被木板上的毛刺割出了血,但求生欲讓這個小女孩不敢鬆手。連最小的阿萏也不敢哭,隻是拚命從嘴裡往外吐鹹水。
陳家的船似乎是漏了。
幸存者們抱著漂浮物,和卜家一起被海浪拋上拋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氏的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呼吸越來越微弱。雖然是夏季,但泡在海水裡,對孕婦來說還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可能要死在這裡了,她絕望地想,老天真是一點希望都不給人。
雨點在漸漸變小,但他們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希望的北方了。沒有船槳,沒有船帆,隻能抱著浮木隨波逐流,也許到死都上不了岸。
“有船!”突然有人喊道,不知道是陳家的哪個,“有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