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煮鹽(1 / 2)

()“嘩——嘩——嘩——嘩——”海浪有節奏地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與後世被黃河泥沙填出來的細沙海岸不同,如今的朐縣海岸怪石嶙峋,有幾處懸崖看著還甚是險要。

唯有的平坦處是在幾條河流的入海口,零零散散的漁船占據了部分,兩個破舊的木製長堤占了一塊地。而在更遠的礁石上,則散落著一個個煙熏火燎的鹽釜。

煮鹽。又鹹又潮的樹枝和樹葉被投入火堆中,冒出一陣陣黑煙。這是最原始的煮鹽方式,小鍋蒸煮,效率低且結晶不夠白。

諸葛亮蹲在上風處,拿濕布捂住口鼻,然後一個蒲扇拚命扇,才能維持住火堆的溫度。他的一張俊俏的臉已經烏漆墨黑,看不出原來白嫩的樣子了。隻有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時候,能夠劃出一道道白印子。

阿生坐在一堆潮濕的稻草上,袖子挽到上臂,用布條綁縛,單手拿著一個銅勺,在鹽鍋裡慢慢攪動。

“嘩——嘩——嘩——”潮水有節奏地拍打,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突然,風向變了。煙灰朝著曹生的方向吹過來。阿生忍不住被嗆到了。“咳,咳咳。”她捂著臉上的濕布,咳了兩聲。

“曹子,您沒事吧?”諸葛亮連忙丟下手裡的柴,伸手要去扶她。

阿生瑤瑤頭,往嘴裡扔了兩顆藥丸,便壓住了咳嗽。她仍是坐在稻草堆上攪她的鹵水。風又刮回了主流的東南風,而鹽鍋裡麵的最後一點沙粒也被她剔除乾淨了。

於是諸葛亮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他索性也顧不得臟,盤腿就坐下了,有一下沒一下地給這個小小的鹽鍋加柴。世界恢複靜謐,隻有潮水拍岸和海風呼嘯的聲音,仿佛亙古不變。

太陽落下去了,藍紫色的夜幕上掛滿了星辰,海麵上的鬱州山仿佛一隻黑色的巨獸,沉睡在紅色點點的篝火旁。煮鹽還在繼續,而黑煙已經淹沒在夜色中。

“曹子,我有些冷。”諸葛亮說。

阿生接過他手中的一小截樹枝:“你去加一件外衣。”

“不想穿衣服,身上黏得慌,好像掛了一層鹽。”半大孩子撒嬌。

“聽話,去加衣,不要著涼。”

“我想靠著曹子。”臟兮兮的小亮哼哼唧唧湊過來,撩起阿生大披風的一角裹自己身上,然後順勢往稻草堆上一坐。他們所在的這塊岩石略高,浪打不著,反而有種居高臨下的安逸。

阿生歎氣,但沒有推開他。“你還真的一點都不怕我。”

“曹子,我餓。”諸葛亮抓著師父的胳膊,“曹子,我手好酸啊。”

“彆靠過來了,我身上都是汗臭。”

“我身上也都是汗臭,我不嫌棄您。”諸葛亮抽抽鼻子,“曹子,為什麼我們要親自煮鹽?”

“因為朐縣不適合產鹽。”

“您又糊弄我。”少年的眼皮直打架,“糜竺說了,朐縣自古就煮海為鹽,曆史悠久不可考證。這要不適合產鹽,哪裡適合產鹽呢?”

“氣候、日照都合適,但朐縣臨海多礁石,港口兩側山峰林立,灘塗稀少,因此建不起大型的鹵水池。不過,港倒是真的好港,海上的鬱州山是天然屏風,屏風之內能容納千帆百舸。”

“朐縣不適合產鹽,隻適合做港……那哪裡能產鹽呢?”諸葛亮半睜開眼,在披風上蹭了蹭。

“徐州廣陵郡的鹽瀆、冀州渤海郡的浮陽、幽州的漁陽、交州的珠崖……”乃至於琉島的布袋到高雄一帶,都能建立大型曬鹽場。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來朐縣煮鹽?”諸葛亮問,他明顯是困了,咬著一個問題不放,跟受了委屈似的。不過確實是受委屈了,脖子上都曬掉了一層皮。

“想坐在灘塗上聽潮,想漫長地等待,想汗水爛在背上,想要手和腳的酸楚,然後才知道生民不易。”

阿亮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在粗糙的稻草上縮成一團。

阿生脫下披風,將孩子裹嚴實了,又替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然後她垂下手,看著火堆一點點熄滅下去。

第二天的朝陽將鬱州山的瀑布照亮的時候,鍋底析出了一層白中泛黃的晶體。“出鹽了,出鹽了。”黑色的礁石上全是某個傲嬌孩子興奮的叫聲。

諸葛亮攤開一張勉強算得上是乾燥的麻布,在曹生和一個侍衛的幫助下,將那層少得可憐的粗鹽一點點刮下來。鹽粒粘在布上,幾乎就浪費掉了一半以上,可把他給心疼壞了,連忙手忙腳亂地將布包收起來。

他這時候意識到自己沒穿寬袖的袍服,連個放東西的口袋都沒有,便隻好將鹽包提在手上。“曹子……灑了好多……布上也沾了好多,要等到騰罐子裡,就再沒有剩下多少了……”

阿生拉了他沒拿鹽包的手:“餓了吧?回去吃飯。”

諸葛亮早就餓過頭了,但他從小底子好,餓一天照樣活蹦亂跳。相比較已經沒有了感覺的肚子,他更關心他的鹽:“我們燒了一天一夜的火呢。”

“這是第一次煮鹽,以後會更好的。”

諸葛亮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他沒有再問出那個“我們為什麼要親自煮鹽”的靈魂拷問,就是他相比彆的孩子合格的地方。

糜竺早在宅邸中準備好了宴席。昨夜的羊羹已經冷了,成了羊凍。一片片切開,沾了豆醬,就是煮鹽人夢中都想象不到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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