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還有清水煮紫貝、油炸海螃蟹、醋拌海菜這幾樣就算放到兩千年後都不落伍的海鮮菜。
“早上就吃這麼豐盛,真叫我慚愧了。”阿生落座的時候這般說道。
糜竺熱情地客套回去:“到了朐縣境內的第一天,卻叫仲華公在海邊煮了一天的鹽,什麼都沒吃上,才是我該慚愧的地方。”
“是我任意妄為,倒叫你難做。”阿生起身給諸葛亮盛了一碗粟米粥,叫婢女送到他的幾案上,然後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繼續跟糜竺說話,“可是這宅院深深,從雒陽到徐州都是一個模樣,我這眼睛啊,總想看些真實的風景。”
洛遲聞弦音知雅意,跟一臉困惑的糜竺解釋道:“仲華公每到一地,都要先看民間疾苦,粉飾太平是她最痛恨的。”
糜竺恍然大悟,拱手道:“仲華公仁愛之心,是天下之幸。咱們朐縣靠海,雖然不至於活不下去,但也有些靠海的苦楚。隻要仲華公問,竺知無不言。”
阿生笑了,擺擺手:“先吃飯,吃完飯,咱們再回海邊去。”
聽到她這般說,諸葛亮伸出筷子連夾了三個蟹腳。他這才剛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服,隻怕待會兒又要換回短褐去流汗了。
方才洗漱的時候,他從曹生那兒求了一個琉璃木塞瓶。無色透明,晶瑩剔透,裡麵裝了半瓶子粗鹽,被陽光一照,鹽晶的斷麵閃閃發光,深淺不一,說不出的好看。他將鹽瓶藏在了自己的寶貝書箱裡,而仲華公看到了也沒有說什麼。
其實諸葛亮能夠知道自己的奢侈,同樣是一身狼狽地煮鹽,與他來說隻是辛苦,煮完一鍋鹽還能回到宅邸中洗澡熏香吃大餐;而與鹽民們來說,卻是搏命,起早貪黑煮出來的成果,隻能勉強果腹而已。
就比如三天後與他們混熟的一個老鹽民朱翁,就是全靠這點手藝養活自己和一個孫女。
彼時阿生穿著一條素色的窮褲,坐在布滿礁石和貝殼的海岸上,看朱翁往鹽鍋裡點豆汁。
“這樣,鹽結得快。”朱翁黑瘦黑瘦的,透過破爛的衣服能夠看到肋骨與腹部的肌肉。他一定不滿四十五歲,看著卻像是土埋到脖子的人。老鹽民話不多,除了必要的說明,再沒有彆的言辭。
而他的孫女,也是黑瘦黑瘦的一個小皮猴,皮膚黑得發亮,一笑就露出幾顆小白牙。她才到大人的腰這麼高,就能幫忙運水生火,在煙熏火燎的環境裡安然自若。
諸葛亮站在曹生身後,看朱翁動作。“那些皂角,也是加鹽水裡的嗎?”他突然問。
“加豆汁,加皂角,五斤柴一斤鹽。若是像你那天,十斤柴燒不出半斤。”老人話不多,但卻懟得諸葛亮心肌梗塞。
“我又不懂這些……”
“都這麼做。”
“……”
“鹽民,都這麼做。”
“……”
“幾百年,老方子。”
老爺子神補刀,熊孩子克星啊,阿生忍不住笑起來:“我看了一圈,就數朱翁煮的鹽最白。”
“年輕的時候,去鹽瀆學的。”
“鹽瀆屬廣陵郡。”終於找到表現機會的糜竺趁機介紹道,“那才是海鹽勝地,大小鹽場星羅棋布,家家戶戶煮鹽為業。從前朝廷在鹽瀆設有鹽鐵官,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官鹽,品質自不必說。不光縣城以鹽命名,就連路、河、渡口,都以鹽命名。”
“糜家也販鹽?”
被阿生一語道破的糜竺承認得很痛快:“從鹽瀆買出來,販往各地。家裡有官鹽的憑證,但偶爾也夾帶點私鹽。官家是官家,零散的鹽戶也得吃飯不是?”
“那朐縣這些,就算作私鹽了?”諸葛亮問。
“咱們這兒的鹽,產量不高,也就小打小鬨,供給周邊的鄉村罷了。若不是家中沒有壯勞力的,誰會來吃小鍋煮鹽這份苦呢?朱翁從前是漁民,因兒子兒媳雙雙亡在海上,孫女又小離不得人,才……”
糜竺雖然在劉備一事上顯得挺陰謀算計的,但真接觸下來卻發現是個還算實誠的商人。就從他能隨口說出一介漁民的家庭狀況來看,就不難理解他能在家鄉受人愛戴的原因了。
言談間,朱翁手上的鹽就到了出鍋的時候,新鮮竹片編成的籮中裝了雪白雪白的一斤,熱氣中飄散開竹子的清香。就從手工生產的角度來說,已經是了不起的質量與效率了。
糜竺看見這般的成色就已經喜笑顏開:“我全買了,正好給仲華公做兩隻醃羊腿。朱翁,你再煮兩鍋,湊成三斤,要快,我出往常翻倍的價。”
“不成。”老鹽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兩個字。
糜竺噎了一下。他算是發現了,自己位於懟人食物鏈的最底層。
“後日,四月十五,阿妤,回家來。”
糜竺恍然,隨即臉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沒有榜單真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