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劉備還得強打起精神去見那個讓他折壽的人。
曹生比他年長,今年三十七歲了。她保養得宜,乍一眼還是二十多歲的模樣,隻是臉頰上所有的嬰兒肥都削下去了,相比初見時的慈愛,美得更加淩然也更加具有侵略性,竟讓劉備都生出了一絲不敢直視的感覺。
“仲華公……”劉備雙手交替在前,深深一揖。
隔著兩張小幾,女子微笑回禮,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劉備隻好閉嘴,順著她的目光一並看向爭辯激烈的鹿鳴台。
詰問鄭輟的人前赴後繼,從曆史到道德,從辯論派到實乾派。就比如現在說話的這個醫學生:“鄭生可知,桓帝在位時的兩場大疫,死了多少人嗎?饑荒、水旱、蟲災,又餓死了多少人?所謂一人生五子,五子生二十五孫,不過是你的臆想罷了,現實中的小農能有幾家做到的?我是學瘟疫防治出身的,入門第一天就被教導了一句話,今日送給鄭生:拋開數據說人口,都是耍流氓。”
聽到這裡,阿生發出一聲輕笑。
張飛不屑地撇撇嘴:“本就是謬論邪說,我用拳頭就能讓他閉嘴了,哪裡用得到仲華公的高徒?”
“給張將軍弄些果脯肉乾解悶。”穿青衣的女子轉頭命令侍衛,然後麵向劉備,“我不理俗務三月有餘,這次見到劉太守,才知道你受委屈了。”
滅袁氏者王,稍微有點能力野心的都跑去打袁術了,隻有劉備被一個潁川太守的職位強留在大後方,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其實是壓根兒沒給機會啊。更何況,關羽被曹操帶前線去了,曹操這一手牽製彆提讓劉備有多難受了。跑吧,兄弟還壓人手上;乖乖呆著,又不甘心。
一句“委屈”可說到人心坎上了,張飛聽了都眼眶發熱:“還是仲華公明理。”
劉備熱淚盈眶,一副感動到家的模樣:“仲華,我心裡苦悶……”
“今日中午我做東。正好南方來了一批香料,請玄德一道品評。”她說完這句承諾,就不再開口,專心聽台上的辯論。正反方的爭論漸漸進入尾聲。鄭輟已經立了fg,說要去普查人口,幾年後再戰;反方的士子們歡欣鼓舞,揚眉吐氣,仿佛打贏了一場大勝仗。不過私底下還是有些人心裡泛起了嘀咕,若是在沒有戰爭和瘟疫的太平年份,是不是就得控製一下人口呢?地少人多確實是個問題。
身穿祭酒官服的蔡邕手持毛筆和竹板,儀態恭敬地走到阿生的座位前。“今日第三場已論畢,仲華公對鄭生的學說可有什麼評價嗎?”
霎時間,方才還幾家憂愁幾家歡的學子們都收斂了臉上的表情,麵朝這個方向側耳傾聽。
阿生站起來,先向四周致意,清瘦的身影被接近正午的陽光所籠罩,白得有些不真切。“我否認,不能使真理變成謬誤;我承認,也不能使謬誤變成真理。去偽存真,求同存異,是諸君的思索和交流,不是我一個人的言論。我能為諸君做的,”她停頓一下,環顧四周,“從前我請蔡公出任祭酒之時,曾向他許諾,學宮之內,不以言獲罪。今日重申此言,與諸君共勉。”
人群迷惑,人群沉默,人群爆發出歡呼聲。
鄭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從何等殘酷的命運裡逃過一劫。他快步跑下鹿鳴台,朝阿生的方向不斷叩首,眼淚糊滿了笑容。
劉備閉了閉眼,跟著人群一起笑,苦笑。他似乎是打了個助攻,幫曹生將聲望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但他能有什麼辦法呢?站在五月的烈日下輕笑的女子給人的壓迫感是如此強烈,自她出現後,事態就完全偏離了掌控。
命運對他劉備總是苛刻,這就是現實。好在,上天也不是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中午還有一次品香會呢,落了潁川太守的麵子,即便是曹生,也不得不補償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真的,寫不滿3000字啊,然而還是想複更。
注【1】:齊桓公和越王勾踐,春秋五霸之二,都曾經用律法規定和獎勵生產的方式鼓勵百姓早生早育。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