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是一個盆地,其東北六十裡,就進入七峰山山區。七峰山,以有七座排成一字型的山峰而著名,遠遠望去連綿不絕,如同筆架一般。這座被森林所覆蓋的青山,不光是多條溪流的發源地,更是古來兵家險地。
早在先秦時期,楚國就在七峰山區內修建長城,史稱楚長城。這些古老的城牆,因為位於內陸地區,沒能成為北方長城的一部分而逐年廢棄。經過兩漢近四百年的寂寞時光,烽火台和守城房都無跡可尋,隻剩下最堅固的母牆,依舊屹立在原始森林中,成為埋伏的絕佳地點。
暮色已經降臨,本該已經奔回許縣的曹操卻蹲在一座石牆背後,漆黑的眼珠盯著下方的山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人敢去催促他上路,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直到斥候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打破沉靜。
“主公,果真如主公所料,張繡追來了。”
曹操“嗯”一聲。
“主……主公?”
曹操突然從鼻子裡發出一聲短笑:“張繡倒是個貼心孩子,讓我明早就能夠看到阿生了。”話雖如此說,但曹操眼睛裡一點笑意都沒有。酒醒過來之後,他就想明白了張繡不對勁的地方。要不是阿生重傷的消息及時傳了過來,隻怕他就要稀裡糊塗敗在宛城了。
不光是不戰而降讓人心裡沒底,不戰而來的勝利一樣根基不穩。西涼兵憑實力說話,到底是得打過一場才能服人。
夏侯淵就是這個時候摸過來的。“大兄,”他壓低聲音,但掩飾不住的焦急,“元讓兄長殿後,怕是抵擋不住張繡。張繡有備而來,元讓手下的兵卻各個喝得腳步發飄……”
曹操眯著眼眺望,仿佛南方會再次亮起晚霞似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夏侯淵急得跳腳,盔甲的甲片都快被他摳破了。曹操終於鬆口:“也罷,你帶兩百人,去接應元讓。”
“才兩百人?!”
曹操一個眼風飛過去:“記住,接到人,不要戀戰,往這裡撤。”
夏侯淵眨了好幾下眼睛,望望地形望望曹操:“哦——明白明白,我們一定裝作混亂的樣子。”然後一溜煙跑沒影了。
曹操歎氣,這要不是自家兄弟,就被他當炮灰用了。隻是夏侯惇到底是不一樣的,冒著被識破埋伏的風險也要接回來。不過話說回來,真被識破了就打遭遇戰,他的目的是和張繡打過一場,而不是要全殲張繡部。
人多,正麵剛不虛。不過陰謀詭計使成功的話,他就能早日去見阿生了。想到阿生,曹操的眉頭就皺成一個疙瘩,荀攸送來的消息上說得十分清楚,阿生是被張飛一斧子砍過胸口,要不是被前去追趕的郭嘉發現,隻怕現在已經天人永隔了。
劉備竟然這麼大膽!曹操心裡驚濤駭浪,連同“阿生為什麼會出現在徐州邊界”、“發生了什麼張飛竟然朝阿生動手”這種種疑問一起翻湧上來,幾乎把他的頭腦撐爆。大約是雙胞胎血脈相連,他竟然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四肢都是冷的,要不是身為主帥的理智在支撐他,他現在除了殺人泄憤什麼都不想做。
天色徹底黑透,南邊隱隱傳來的火光與喊殺聲在漆黑的山林間是如此矚目。曹操合上眼,吞咽一口唾沫,將所有雜念強行壓下去,再睜眼時,瞳孔裡隻剩下了攝人的寒光。“傳令眾軍,喊!”
“救命啊,有人打過來了!”
“是張繡,是張繡啊——”
“反了反了,快找主公。”
“保護主公,保護主公!”
“三隊,隨我列陣,支援後軍!殺啊!”
“我的刀,我的刀找不到了!”
“啊——”
……
曹操握住刀,眼看著南邊的火光越來越近。馬蹄聲如鈴,終於顯現出第一個跑過楚城牆下的人影,是一身血汙的夏侯惇。緊隨其後的是一群殘兵敗將,原本有六七千人的後軍隻剩下不到兩千人,旗幟東倒西歪的。
這回,醉得最厲害,飄得最高的那些貨色,全都被曹操放後軍了。除了迷惑張繡,就是拿去送。“在敵營中醉酒的兵該死,這對於你我來說是僥幸,也是個教訓。”曹操跟典韋說,“十倍於人又如何?輕敵必敗。”
典韋的酒已經徹底醒了,接近兩米高的大漢低著頭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是末將的錯。”
曹操搖搖頭:“是我的錯。阿生又救了我一命。”
就這說兩句話的功夫,張繡的前軍已經追著夏侯兄弟的殘兵,來到了楚城牆之下。
雖然前方儘是曹軍慌亂的喊聲,但不見火光也不見人影。張繡心裡“咯噔”一下,正打算收束部隊,隻聽見兩旁山坡上齊齊亮起火把,弓箭拉弦的“咯吱咯吱”聲,磨得人牙酸。
“張將軍,彆來無恙啊。”
張繡認出了這個聲音,當即大喊:“曹操,你侮辱我叔母,竟然還敢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