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正表示理解:“既然如此,就隨他們去吧。”
呂永聞言,不由得對這位已經滿臉皺紋的老村正心生敬意。
他和其他郎中之所以能如何安然的麵對這一切,是因為他們已經在琅雲當中見識過更有衝擊力的事情。
彆管是那大片大片的琉璃窗,還是能不點火就能亮起來的頂燈,又或者是嶽小郎君手中的魔方,總而言之,每一樣東西都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相比較起來,這些圖畫和冊子雖奇特,但也隻是仙境中的平常之物。
他們被衝擊習慣了,也就能安然處之。
可牛村正不一樣,他並未去過琅雲,也沒見過仙人,卻能從一開始就坦然的接受了這些事情,不僅第一個選擇前往族屋,還是第一個吃下藥片的,並且自始至終大力支持他們把仙水灑在村子裡消毒。
因為牛村正,事情才能進展順利,沒有阻礙。
如今對著圖冊,他也如此淡定,一點不像其他人那樣大驚小怪。
這份處變不驚著實令人驚歎。
而牛村正此時已經站起身來,開口道:“我是時候回去了,還有事兒要做呢。”
呂永聞言一愣,忙問道:“可是村裡又有什麼情況?”
牛村正:“和村子沒關係,是我到時候帶著家裡人給仙人冊子上香了。”
呂永:……
哦。
又過了段時日,族屋裡的人越來越少,村中老少也開始重新修複在水患中破損的房屋,水患的陰霾開始漸漸散去。
而村民們很熱切地想要感謝那些一直守在村子裡照顧治療他們的人。
無論是郎中,亦或是護衛,哪怕是之前那些因為要隔離而差點起了衝突的衛兵,村裡人都有些歉意,還很是感恩戴德。
隻是他們多是村戶出身,身無長物,又剛遭了災,著實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最後便是將壓箱底的都取了出來。
有銀錢銅板,有臘肉雞蛋,甚至還有人把家裡養的豬趕出來,要給各位大人添個菜。
但呂永一件都沒有收,好聲好氣的表示:“此番我等著實不敢居功,行醫者,本就以治病救人為先,我等做的是分內之事。若無仙人指點,又贈予種種仙物,隻怕我等亦是束手無策,莫說救人,怕是連自己都保不住。你們若是要謝,該謝琅雲、謝仙人、謝去請仙人的嶽郡守才對。”
這話得到了其他郎中的一致讚同。
說起來,他們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每一個拎出來都是德昌郡中有名有姓的,哪怕不至於眼高於頂,起碼是對自己的醫術無比自信。
但經過這次疫病,讓他們明白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算飄過了天,上麵還有神仙。
他們的意思和呂永的差不多,那就是村民們要記恩情,也不要記他們,而是要記仙境仁德才是。
而村民們雖然大多不識一字,也比不得那些貴人的見多識廣,可正因如此,他們就更加虔誠。
更何況是救了全村人的救命之恩。
於是,他們就合計著要怎麼報答仙恩。
可這倒是個難事。
因為呂永說:“仙人交代過,他們不需要香火,也不用供奉,這些他們都用不上。”
這話琅雲師生說得真心實意。
他們的目標從來都是治病救人順便賺些積分,就算給他們上香他們也收不到,也不是真的仙人,不吃蠟燭……
比起這個,倒不如想想有什麼還需要他們幫忙的。
他們不怕麻煩!快來麻煩他們!
村民卻越發感念仙人的不求回報,心中越發感動。
於是牛村正帶著幾個族老湊在一起,保持好了社交距離,隔空靠吼的合計了一下,便決定趁著現在村子重建,專門蓋個祠,供奉神像。
族老有些擔心:“可呂小郎中說了,仙人不需要這些,我等會不會弄巧成拙?”
牛村正拐棍點地,聲音平緩:“那我們就不做神像了,換個仙器供奉也一樣。”
族老聞言,便有些好奇:“換什麼?”
牛村正思考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村口把宣傳畫撕下,準備拿去貼起來,又將還沒用過的手套口罩悄悄帶走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擺著,大家一起一日三炷香。
除了這些玄學之事,村子裡有關於琅雲的傳說也越來越多。
彆看這些村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可是在編故事方麵卻是能力一流。
以前是編來哄孩子,現在是編來吹琅雲。
其中有很多都是聯係實際的,畢竟他們是真的被仙人所救,自己身上的事兒做不得假,便顯得那些小故事們格外真實。
而村中也是有讀書人的,其中有個老童生,雖考了大半輩子還是個童生,但文字功底還是可以的。
他將村子街頭巷尾傳說的各種故事收集起來,稍加修改,讓這些故事看起來更加合情合理,劇情也更加跌宕起伏。
每天晚上,老童生都會到村子的那顆大槐樹底下講故事。
一開始也就是孩子們來聽一聽,到後來,村民們也會搬著板凳過來圍觀。
但因為自從疫病起來後,村子便被封了,隻有進去的,不能有出來的,故而內外消息不通,外麵的人都不知道裡麵的情況。
不過聲音卻是攔不住的。
老童生在村口講故事,外麵把守的護衛們多多少少也能聽到一些。
而去周圍村子幫忙的郎中們也會把仙境之事描述一番,令人心向往之。
結果就把故事都散播出去了。
而此時,德昌郡中已經開始盛傳嶽小郎君被仙境治愈的奇事,引得不少人對鳳尾山中的琅雲格外好奇。
這些故事一出,便迅速傳揚開來。
很快,之前隻是小範圍傳播的琅雲傳說便席卷了整個德昌郡,就連說書館裡的先生也開始緊跟潮流,講述琅雲那些事兒。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仙法。
這天在說書館裡,依然講述的是仙人妙法――村子落難,有仙人駕著五彩祥雲前去營救。
“隻見仙人下了祥雲,拿出法器!”待說到了關鍵處,說書先生卻是醒木一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一句話,引得台下人一片抱怨,但還是給了賞錢,等著明天還能再聽。
待他們離開了書館去了隔壁茶樓,還是覺得意猶未儘,討論的也是剛剛的精彩故事,對仙境心生向往。
偏在此時有個聲音響起來:“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你們也信?”
眾人回頭,便瞧見角落的桌子旁坐著個清瘦的男人。
而有人認出他來:“這不是之前在韋郎中嗎。”
話音剛落,人們的眼神就變了。
韋鑫也沒想到有人認識自己,下意識的錯開了視線,隻在暗地裡磨牙。
幾個月前,他也是小有名氣的名醫。
說是名醫,其實中間有不少水分。
他雖是古人,卻很擅長宣傳造勢,靠著雇人自導自演弄出了幾次動靜,傳出了神醫之名,很快就在德昌郡內立足。
之前隻是小病小災,倒也沒看出什麼。
偏這次嶽允患了傷寒,郡守府請了他,他便當成普通的傷風醫治,以至於耽擱了病情,還是請了呂老郎中來斷清楚,這才送去了鳳尾山。
如果不然,隻怕嶽允的病症還要拖下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給旁人。
而嶽郡守因此發了大怒,給了這庸醫一腳。
若不是後來得知嶽允在仙境裡病情穩定,得以活命,隻怕嶽郡守真的能讓韋鑫在大獄長眠不醒。
不過周國律法嚴明,庸醫至多坐牢,未能造成人命便不會判死。
呂老郎中也說傷寒之症少見,不易診斷,給他求了個情。
嶽郡守這才網開一麵,關了他一陣子就給放了,隻是言明,再不許他行醫害人。
這已經是法外開恩,換成誰都要感恩戴德,但韋鑫卻隻有滿肚子埋怨。
那一腳踢得不輕,他養了好些時候才能出門,結果出門了就聽聞仙境之事,每個傳說都隱隱提到了呂家爺孫,說他們有仙人指點,前途不可限量。
至於韋鑫,有的根本不提,有的則是聽郡守府內的人提起過誤診之事,便把他當成反派人物,借此來加強故事情節。
這讓韋鑫原本好了的心口窩又隱隱作痛。
他不敢記恨嶽郡守,就隻能記恨呂老郎中,而且是越想越氣,根本不管是非曲直,隻覺得自己現在倒黴都是這人坑害的,什麼神仙不神仙的,誰信?
之前他診斷嶽允不是傷寒,如何又成了傷寒?
隻怕是那姓呂的和人串通一氣的!
或許是因為想這事兒想得太多,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有道理,這會兒又被眾人戲謔的目光一激,便忍不住開口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爾等也是讀書人,怎麼就信了這些神神鬼鬼?”
而他們都聽過故事,也知道韋鑫的那些事兒,同樣能聽得出來這話裡麵的酸氣。
此話一出,便引得眾人笑開。
一時間,茶館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有人直接問了句:“你為何不信?人家可是治愈了小郎君的。”
韋鑫氣不打一處來:“小郎君本就不是傷寒!”
“那村子呢?聽聞那些郎中可是學了仙法,去村子裡救人了。”
韋鑫咬牙切齒:“誰知道到底是不是仙法,沒準就和傷寒一樣,是糊弄人的玩意兒,是謊話,是假消息。”
又有人湊過來,語帶譏誚:“那韋郎中這樣懸壺濟世的,為什麼不去疫村裡幫忙,反倒在這裡和我們打嘴仗?”
韋鑫瞪了他一眼,卻沒接話。
畢竟他也不敢去,那可是疫病!
最後也隻能道:“你們等著瞧吧,這傷寒必然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就是無人能治愈的絕症,小郎君可是到現在都沒回……”
話音未落,突然有個在窗邊坐著的人拍手道:“那個是不是郡守府的馬車?”
眾人都朝外麵望去,果然看到一駕馬車在街上迅速駛過。
好巧不巧的來了陣風,吹起了簾子,能清楚的看到嶽允正端坐在馬車裡,小少年微低著頭,正在擺弄著手上的物件。
像是個方塊兒,顏色五彩斑斕。
隻不過因為時間太短,誰都沒能瞧真切。
而對嶽允終於健康回來的事情,眾人很是感慨,畢竟嶽郡守為人方正,在百姓中口碑極佳,嶽允也是年紀輕輕就是郡內有名的神童,平常待人又格外和順,大家自然希望他一切均安。
不過在感慨過後,他們的視線就彙聚到了韋鑫身上。
此時的韋鑫已經顴骨發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
想要走,但抬頭便是一片目光炯炯,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在身上沒勁兒,嘴巴還是硬的厲害:“這……這不算什麼,我就說了,小郎君本就不是傷寒之症,瞧,果然如我所料,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治好?”
旁人麵麵相覷,誰都沒開口。
結果還是一開始出聲笑他的那人問道:“你還是不信琅雲之事?”
韋鑫冷哼一聲:“那是自然,我就沒聽說過誰能治愈疫病的,隻怕是呂家人串通了不知道哪裡來的江湖騙子來騙人的,那一村人一點消息都沒有,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而這次,他剛一說完,就又有人拍著手道:“瞅瞅,這人啊就怕念叨,呂小郎中這不就來了!”
剛剛還在拿韋鑫玩笑的人立刻又湧到了窗前,競相往外看,像是在湊極大的熱鬨。
還有人張口招呼:“呂小郎中,你不是去村子裡治病,怎麼回來了?”
呂永聞言,並沒有勒馬,而是就坐在馬背上側過身子,對著他們拱拱手道:“我是來拜見郡守大人的。”
“能說說是什麼事兒嗎?”
呂永覺得此事也是喜事一樁,也就沒隱瞞,笑著回道:“村子疫病已清,我此番便是去求見郡守,給村子解封的……”
而馬兒一直腳步不停,他還沒說完就已經馱著他跑遠了。
但眾人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瞬間,茶館裡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但很快就重新熱鬨了起來,比之前更甚!
有人驚歎“疫病竟然真的清了”,還有人歡呼“天佑大周,天佑大周啊”!
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才有人終於想起:“咦,剛剛大放厥詞的那個韋郎中呢?”
眾人便回頭,然後就瞧見原本滔滔不絕的韋鑫已經仰躺著倒在了地上,臉上一片通紅。
這次不用猜就知道,這怕是又氣又急。
於是有好心人過去拍了他的臉幾下,把他弄醒,免得暈在這裡沒人管。
但更多的人卻已經不在意他了。
他們直接跑去打聽消息,熱切地想要知道些許內情。
不消半個時辰,就有消息傳出――
疫病已清,全村解封!
頃刻間,德昌郡內處處可見驚呼的人,畢竟之前隻是傳說,現在真的聽聞疫病沒了,才是真切的震撼。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些和琅雲有關的故事越發緊俏。
一時間,琅雲之名響徹整個德昌郡,無人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