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場麵安靜,落針可聞。
王安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麵露莫名。
王大則是拍了拍他的胳膊,操著帶著口音的聲音說道:“沒事兒,就是閒得慌,隨便學學。”
“那爹想要擺攤子嗎?”
“可以試試。”
“那孩兒去安排,爹爹放心。”
這父子兩個說話的時候旁若無人,畢竟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事兒,沒必要避著人。
可是彆人卻不這麼看。
合著,這就是你兒子?
你那個不知道識不識字的、隻會點木匠活兒、沒賺什麼錢的,兒子?
倒也不能說哪裡不對,也不至於毫不相乾,但串起來看就離譜!
還有,莫非是他們落伍了?
現在農村對孩子的要求這麼高了嗎!
至於剛剛秀來秀去的男人,早就紅著臉躲到一旁,不露麵了。
但是王安卻沒有看旁人,和王大說了幾句之後就去操持著新攤子的事兒了。
施家飯莊那邊也沒閒著,陸陸續續的推出了不少菜。
因著不用勾著人買菜譜,這些菜出的很順暢,名聲也漸漸傳開,不少人誇讚。
但終究還是慢了些。
施韞總想著,要想個辦法,把這種佳肴的名聲儘快打響。
不然僅靠著這麼一件飯莊還是慢了些。
而就在此時,正有一位遠近聞名的名廚曾尹在趕來的路上。
他坐在馬車上,緊緊地攏住了身上披著的厚實鬥篷,分明畏寒,但還是控製不住的撩開馬車的簾子要往外頭看。
如今,他們已經能遠遠瞧見豐禾郡的城門了。
雖說眼瞅著就要過年,但豐禾郡內外並沒有寂靜下來,反倒越發熱鬨。
來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回家似的,個頂個的都想要儘快搶占市場。
相比較於那些拉著貨的商隊隊伍,曾尹一行人就顯得很不起眼了。
曾尹如今三十出頭,年紀不大,但卻頗有盛名。
他所在的曾家在齊國也是出名的。
按理說,齊國這樣按照士農工商排位的國家,手藝人的地位不會太高,庖廚之事更是上不得台麵。
但是各行各業都有例外,隻要做到頂尖,那都是很緊俏的。
曾家便是個中翹楚。
祖上出過好幾位禦廚,手藝自是沒得挑。
曾尹年紀不大,但是天賦很好,輩分也高,如今跟隨他來的便都是曾家的學徒,論起來,基本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比如現在身邊坐著的,就是他的徒弟,但是比他還大好幾歲。
不過這一行,論輩分,不論年紀。
於是徒弟先是行了一禮,才說道:“師父,如今還在臘月裡,天氣寒涼,您身子本就畏寒,可彆隨便撩簾子才好,免得過了寒氣。”
於是曾尹也沒堅持,隻管撂下了厚厚的簾子,又緊了緊懷中的暖爐,這才道:“我瞧著這裡繁華,當真是之前地動了的豐禾郡?”
徒弟點點頭,麵露感慨:“我之前也不信,還專門派人來打聽過,說是這裡得到了仙人點化,突然精通了造橋鋪路、造筆造紙之術,而且行動力驚人,說建起來就建起來,連王上都賜下了匾額以示嘉獎。”
曾尹對於豐禾郡被仙人青睞之事也有所耳聞,便點點頭道:“如此看來,這裡的郡守也是厲害的。”
徒弟不解:“與郡守有何關係?”
曾尹笑道:“你想想看,這大齊有多少郡縣?往外麵數,還有周國,衛國,蠻國,零星小國海外番邦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怎麼偏就是這豐禾郡能得了仙境這般多的點撥?”
“許是他們之前地動,過於艱難,仙人才伸出援手?”
“那周國年年天災,也就隻有一個德昌郡能與琅雲仙境有關罷了。”
“還望師父解惑。”
曾尹的指尖敲了敲暖爐,輕聲道:“這豐禾郡內,似乎是建了仙廟的,而建了仙廟,就證明了百姓虔誠,對仙人深信不疑,仙人自然會維護他的信徒。”
徒弟沒想到這層,如今聽來,隻覺得格外有道理。
現在齊國人信什麼的都有,但彆管信什麼,所求的不過就是保佑。
為了求來庇佑,日日上香,香油錢也是少不了的。
那現在琅雲在豐禾郡有了仙廟,這不就說明,這裡信徒遍地麼?
仙境不說處處庇護,起碼也會對這裡高看一眼……
想到這裡,徒弟突然覺得自己掌握了什麼財富密碼。
可是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微動,閃過一絲憤憤不平:“但無論如何,這裡的人也過於囂張了些。”
曾尹看他:“怎麼了?”
“就說那施家,不過是個有點錢的商賈之家,開了個飯莊也沒什麼,但非要吹噓他們的菜肴是天下第一!”
聽了這話,曾尹不由得笑起來:“彆渾說,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好像不是施家飯莊自己說的,明明是去那裡的食客傳出來的。”
徒弟卻依然麵露惱意:“論燉肉煮肉之法,誰能比得過曾家?之前我讓人帶回來的東坡肉也沒多好吃。”
雖然曾尹也對這個新晉的天下第一不甚同意,可他還是頗為公正:“咱們離得遠,要走上兩天的路程,肉帶回來的時候已經冷透了,還撒了湯,回鍋了怕也隻能品出十之三四的滋味,就這麼說不當吃倒也不恰當。”
徒弟應了一聲,可心裡還是想著,等下定要跟隨一同去那施家飯莊,親眼瞧瞧所謂的天下第一是個什麼模樣。
若是名不副實,定要戳破他們的幌子才是。
曾尹卻沒想那麼許多,他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嘗個新鮮,如今看著豐禾郡繁華,便更加躍躍欲試。
坐在馬車裡實在無趣,便偷看了自家徒弟兩眼,發覺這人沒反應,他才小心翼翼的又把簾子掀了個縫兒,往外觀瞧。
也就是這一次,一道異香順著風就鑽了進來。
這味道怪怪的,之前從未聞到過,一開始有些嗆得慌,曾尹被弄的打了個噴嚏,但很快就聞出其中的與眾不同。
有肉香,有菜香,想來這是飯食香氣。
作為名廚,他的味覺很好,吃一口,就能分辨出用了什麼調料。
嗅覺也好,能識彆出許多種香料。
而這次明顯不是他之前聞到過的任何一種!
曾尹眼睛發亮,直接拍了拍車輿壁:“停下,我要下車!”
此時,他們已經進了城門,馬車停在了豐禾郡的主街上。
旁邊正巧是王大的攤子。
在培訓班裡,王大是頭一個出攤兒的。
原因無它,學會的不少,但是能迅速掏錢買下合適炊具,還能租的了攤子的卻不多。
原本王大是沒想這麼早忙活的,但是因著快過年了,豐禾郡內來往的商隊眾多,要吃飯的嘴就多,正是大好時候。
於是,王大就帶著自家媳婦一道去擺攤了。
串串香。
小吃食譜中的一個,隻要做好調味,材料新鮮,就能擺攤子了。
好巧不巧,還沒來幾天,就碰上了前來“挑戰”的曾尹和他的學徒們。
而一開始王大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畢竟現在的豐禾郡實在是人太多,他的攤子又是街上難得的小吃攤,不少人都帶著好奇或者是果腹的心思來的。
特彆是那些路過的客商,身上帶著的多是乾巴巴的饅頭餅子之類的,條件好了揣塊醬肉,但是這樣的寒冬裡也早早就冷了,而能吃一碗熱乎辛辣的,著實是享受。
不說旁的,單單是這辣子,什麼都不放,直接抹在餅子上都好吃!
這讓王大的生意極好,一直是忙碌著的,自然無暇去管誰來了誰走了。
等曾尹帶著人過來時,他也隻是隨便瞟了一眼,然後就指著鍋子道:“葷的三文一串,素的兩文一串,小料在旁邊,選好了給我。”
而這個價格有些出乎幾人的預料。
如今一個包子不過三文,還是肉包。
結果現在這一小串便要三兩文?
著實貴了些吧……
但是看看這裡的客流量,三教九流都有,瞧著都沒什麼異議,他們也說不出貴字。
曾尹便好奇的探了探頭,一邊看著鍋子裡煮著的食材,一邊看著小料。
徒弟問道:“師父可想品嘗?”
曾尹想答應,但到底還是輕輕搖頭:“還是罷了,我不太愛吃這樣胡亂燉煮的東西,瞧著不雅了些。”
話雖如此,他的眼睛卻還是止不住看。
尤其是小料中,有一個紅彤彤的,飄著一層紅油,怎麼看怎麼鮮亮。
但他正要問,卻看到一直跟著自己的徒弟正在瞪眼,隻聽他對著王大道:“這位老丈,雖說你這裡食客多,但是名字也不能隨便起吧。”
王大聽了這話,才抽空看向他:“客人這是何意?”
徒弟就昂頭看著小推車旁邊懸著的布招,把上麵的字念出來:“就是這個,‘齊國第一串串香’,實在不妥。”
說著,他還扭頭看曾尹。
曾名廚對自家徒弟給予了支持:“確實不合適。”
倒是王大麵露不解:“怎麼了?”
許是一直記著施家飯莊的那個天下第一,現在瞧見個齊國第一,徒弟也覺得氣悶,便道:“這口氣實在是大了些,按著咱們起過律法,經商坐賈打招牌都是不能過於誇大其詞,老丈還是換個,不然怕是要吃官司。”
他覺得自己已經耐著脾氣好言相勸,卻沒想到王大半點不領情,反倒一臉認真的告訴他:“我這還是往小了寫的。”
“……什麼?”
“就是說,按著我家兒子的意思,其實完全可以寫‘天下第一串串香’的。”
徒弟隻覺得青筋直跳。
又是天下第一……
你們豐禾郡的人是不是有天下第一成|癮症!
但這時候就聽王大帶著鄉音的聲音傳來:“因為齊國目前就我一處賣這個的,再找也彆無分號,放眼整個天下,估計也就我這一家,自然是第一。”
徒弟:……
合著這個意思是,比賽裡就你一個選手,自然可以自己給自己頒第一唄?
聽著合情合理,感覺有理有據。
就你一個,你不第一誰第一……
徒弟隻覺得眼皮直跳,突然意識到,那施家飯莊怕也是如此。
於是他就迫切的想要去那施家飯莊看看,到底那招牌菜有多好吃!
可是還沒等他離開,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裳被人拽住了。
回頭,是個年輕的小徒孫。
他便問道:“怎麼了?”
徒孫小聲說:“郎君還沒走,咱們也不能走。”
徒弟這才腦袋清明些,趕忙朝著兩邊看,嘴裡問道:“師父呢,師父在何處?”
“吃東西呢。”
徒弟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剛剛師父還說不雅的。”
還沒等徒孫回答,就聽到了曾尹的聲音傳來:“老丈,再給我來十串……不,二十串!”
此話一出,幾人的目光都彙聚過去。
便瞧見他們向來精細的郎君,正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左手三串右手五串,吃得正香。
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