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關於返程的通知是統一下發的,每個琅雲人都收到了。
而距離最遠的,大概就是班奎國了。
其中,收到消息最晚的便是紀良。
他選擇農業,並不單單是因為任務要求,更多的是個人愛好。
即使他手上的任務都是完成狀態,可他依然熱情不減,為了監督班奎的大棚種植忙碌,基本上每天就住在田地邊上。
他甚至都不看手機,而其他琅雲人都忙著收拾東西,竟然真的讓他把新聞拖成了舊聞。
直到幾天後,當造船專業的人駕著大船前來接人的時候,他們才想起來漏掉了個紀同學。
於是立刻派人去找,尋到他的時候,那人正叉著腰,站在新蓋的大棚前麵來回溜達,嘴裡哼唱著歡快的曲調。
走近些,就聽清了詞兒——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班奎人,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機靈~”
同學:???
不過時間緊迫,他並沒有等著這人把整首歌唱完,就過去拉著他將回家的事情說明白。
然後就退後兩步。
果然,紀良在愣了一瞬後,就開啟了狂喜模式。
活脫脫像是個沒人管的小電鑽,同學都怕他把新弄得大棚給撞塌了。
而同學隻是看著他,笑容裡甚至帶了點慈愛。
或許是因為紀良的年紀最小,所以其他人對他都很照顧,這會兒也就隻是瞧著他蹦躂來蹦躂去,並沒有上前打擾。
等過了一會兒,等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紀良一蹦一跳地過來,興衝衝道:“現在就能走嗎?”
同學回道:“我們先坐船去周國,和那裡的同學彙合,然後一起返校。”
聽到熟悉的詞兒,紀良下意識道:“返校?要交作業嗎?”
同學笑道:“作業可能不用,但是你這段時間的研究報告最好帶上,畢竟我們回去以後還是有可能要寫報告做功課的。”
紀良的鼻子皺了一下。
萬萬沒想到,奮鬥六年,他都快被塑造成了異世界的農神了,結果一朝回到解放前,還是要回去寫作業……
不過還是不一樣的,他可是親手拉動異世界農業發展的人!
回頭寫個《農業機械製造加工技術在異世界的開發與應用》,估計能直接畢業!
不愧是我!
紀良立刻想要去收拾東西,恨不得現在長翅膀,直接飛到船上去。
可是很快,他就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女王呢,她說沒說要送我們?”
同學搖搖頭。
其實琅雲學生們也覺得奇怪,因為在班奎國的這段時間,女王對他們處處關照,而且對於他們做的事情也是問得格外詳細。
到王宮裡吃完飯已經成了琅雲的日常聚餐。
但是這次離開,女王安排得隆重,處處妥帖,偏偏她自己就隻是在遠處看,倒是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要知道,其他國家的人都恨不得從琅雲身上能多求來一些良方書籍來豐富自身的。
班奎這般,著實有些獨樹一幟。
紀良倒是沒想這麼多,他隻是略想了想,就道:“那我先回去看看。”
“去住的地方嗎?東西都打包好了,你的也有人幫你收拾,不用著急。”
“不,我去王宮看看。”
同學驚訝,但也沒攔著他,隻是看著紀良的背影一臉迷惑。
去王宮,怎麼就用上了“回”字呢?
而女王顯然也沒料到紀良會來。
或者說,她之所以不想親自去送仙人們離開,便是因為不想看到他。
結果現在被紀良找上了門,女王“騰”得起身。
但很快又坐回去,迅速撫了一下頭上的王冠,確定自己一切如常後就一動不動。
一旁的心腹見狀,麵露疑惑,但還沒等問,紀良就已經跑了進來。
或許是因為知道就要回家了,所以那些屬於神仙的高冷架子也就懶得繼續端著了,此刻的紀同學難得帶了符合年紀的歡快活潑,一路小跑進來,臉上的笑容也格外燦爛:“女王,我要走啦!”
班奎女王緩緩抬起眼眸,看著這人的笑臉,下意識地握緊雙拳。
但很快就鬆了下來,嘴角微翹,聲音溫和:“我知道了,恭喜仙君重返天庭。”
紀良輕車熟路的走過去,坐到了女王對麵。
隔著桌子,看著很近,但卻是伸出手都夠不到的距離。
女王想要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還抖不抖,但是隻是微微彎彎頸子,她頭頂上的精致王冠便有些晃動。
趕忙重新坐直,目不斜視,格外端莊。
紀良並沒有注意到這人的動作,隻管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
因為女王要逼婚導致他看到王宮就繞著走,但隨著女王放棄,還準備選擇良婿,紀良和她的走動就多了起來。
原因也簡單,整個王國都是女王說了算的,遇到事情和她說自然比和彆人說管用。
而且女王生得美,性格爽利,也沒有其他原住民那種說兩句話就要行禮的做派,紀良和她相處自然舒服些。
現在儼然已經忘記了逼婚的事兒,紀良顯得格外自在,說起話來也帶著些隨意:“我這趟回去,以後應該就不會回來了,有些事情他們應該已經和你說過了,但是我還是想要當麵和你聊聊才能放心。”
他這段話的重點在後半句。
畢竟整個班奎的農林發展都是他負責的,那麼他自然也是要多叮囑些。
可是女王關注的卻是前半句:“再也不會回來嗎?”
紀良隨意點頭,然後就開始展開地圖,指著上麵花了紅圈的地方,一邊說一邊標記。
他所說的都是和班奎農桑息息相關的事情,女王縱然心中有事情堵著,卻也隻能暫時放到一旁,專心細聽。
等紀良說完,她親手斟了碗茶遞過去。
紀同學接過時,聞到了這人手腕上的味道,鼻尖微動,很快分辨出來:“這是蘭花香味嗎?”
女王迅速把手收回來,笑容平和:“是,我讓人專門挑配出來的,怎麼樣?”
紀良認真道:“挺好聞的。”
如果以前,他肯定會問問蘭花種在哪裡,如何培育,能不能擴大生產。
但是現在都要走了,這裡的事情自然還是讓原住民自己處置最好。
所以紀良沒再說什麼,他看了看時間,然後就跳下椅子,對著女王笑道:“船就要開了,我先走啦,希望女王和班奎國以後都能一帆風順。”
女王一驚,起身想要送他,但是到底頓住了腳步。
看著紀良離開的背影,一直到那人消失在了冗長的石洞內,女王才愣愣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心腹見狀,不由得有些心驚。
這是她頭遭看到女王這般模樣,本來應該裝作沒看到,但是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是姐妹,到底還是問了句:“王上,您若是想要去送,現在趕去海邊也是來得及的。”
女王睫毛微顫,可到底還是垂了下來,遮擋住了碧色眼眸:“還是不去的好,去了,我反倒會不舒坦。”
心腹不解:“可屬下瞧著,王上是想去的。”
女王的唇角動了動,但很快就壓了下去。
她取出了個錦盒,用手在花紋上摩挲,嘴裡輕聲道:“你還記得嗎,之前我有心想要個神之子,結果被琅雲的上仙找上了,當時雖然言語客氣,但是我聽得出,那位上仙說我不通情|事,將婚姻兒戲。”
心腹保持安靜。
因為她覺得這話沒錯。
從自家王上的表現就能感覺到,她在將自己的婚事當成政事,當成工具,獨獨沒有當成感情的寄托。
可是聽女王的意思,好像,她並沒有想象中的冷情?
而女王顯然也不需要心腹的回應。
她挽了挽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青蔥之間將錦盒中的東西取了出來。
那是個瓶子,瞧著小小的,裡麵的液體有著淡淡的顏色。
女王小心翼翼的捧著,擰開了上麵的蓋子。
濃鬱中帶著清爽的香氣飄散出來,瞬間蓋住了淺淡的蘭花味。
心腹微愣,然後很快認出來,這是紀良之前送給自家王上防蚊蟲的物件。
隻是一直沒有用過,原來被珍藏在了盒子裡。
女王舍不得倒出來用,就隻是拿著,嗅了一下瓶口的味道,臉上就露出了笑意。
她的聲音似乎也因此變得溫柔了些:“就像是紀良說的那樣,我並不是泥做的菩薩人,我也有心,有感情,很多時候是不受自己控製的。”
心腹愣住。
這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便聽女王道:“之前我想要與他成親,並不是玩笑,而是認真的。”
這句話,聽上去輕飄飄,但是內涵巨大。
心腹臉色頓變,連忙道:“王上,瀆仙恐怕會有反噬,還請慎言。”
女王卻不在意,自顧自接著道:“無人將我當個活生生的人瞧,算來算去,隻有他會平等待我。”
心腹咽了咽口水,戰兢兢問著:“王上,心悅之?”
女王鼓了鼓腮,難得有些孩子氣,眉間微皺,似乎在回答一個難題:“心悅,談不上,我甚至說不出是不是愛他,可是我剛剛是真的想要問他能不能留下來的。”
“……但,王上沒問。”
“是啊,沒問,因為我想的隻是讓他留下,卻不是隨他走。”
心腹又不出聲了,但不同於剛剛的無言,這會兒的她臉上帶了些哀傷。
女王卻笑起來,帶了些自嘲,又帶了些解脫:“你瞧,即使是這種時候,我覺得我可以努力一下,為他冒險,但是最終想的依然是我的班奎,我的子民,歸根到底,他們在我心中,是比我自己還要重要的。”
心腹輕聲勸道:“這是王上的仁心。”
女王用手摁了摁胸口:“我現在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心了。”聲音微頓,她道,“你有沒有看過仙界裡流傳出來的那本《西遊記》?”
“看過的。”
“那你應該記得,裡麵有個女兒國,那國王也是一心聖僧,真心以待,但最終也隻是看著他們離開,半句挽留都沒有,當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
明明是秋日午後,那樣明媚的陽光下,女王的聲音卻帶著蕭索:
“不過是知道求不得,留不住,思來想去還是放手更好些罷了。”
心腹歎了口氣,給她倒了盞茶,想要勸說。
但就在這時,突然有個身影走出了山洞。
兩人都是一愣,很快就看清了來者。
是紀良。
小少年還是一蹦一跳的,腿倒騰的飛快。
他好像徹底不要什麼仙人的架子了,一邊跑一邊道:“我有個事兒忘記和你說了!”
女王見他著急,趕忙站起身來,走過去迎他:“仙君莫要急,彆跌了,慢慢說。”
紀良站定,微微昂頭,看著比自己高了些的班奎女王笑道:“剛剛我給你標記的地圖你要收好,上麵不僅有我做得記號,還有其他專業寫的,尤其是那些軍事重地,都要小心維護,千萬不要出差錯。”
女王有些驚訝:“仙君不是研究農業的嗎,怎麼對這些也有涉獵?”
紀良給了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很正常呀,在我們那裡,農業和軍事以前是同一個頻道的。”
女王:……
果然,聽不懂。
所以幸好沒有在一起,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女王想要玩笑一下遮掩過去,但終究還是沒成功。
她深吸一口氣,在紀良又要離開前,她開口道:“仙君等等。”
紀良頓住腳步,重新走到她麵前,忽閃著眼睛問道:“怎麼了呀?”
然後就看到女王從腰間去下了一個香包,輕輕地放到了紀良手上。
這次,她抬手時,帶起來的卻不是剛剛的蘭花香氣。
而是粘在她指尖上的,讓紀良更熟悉的……六神的香味?
正驚訝,就聽女王的聲音已經緩緩響起:“我身上,從王冠到華服,都是我的身份帶給我的,是我的國民將我供養起來的,我需要對他們負責。這些是我的,但又不是我的,細想來,我所擁有的沒有一樣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紀良不解:“所以呢?”
女王笑著看他:“隻有這個蘭花香包是我自己做出來的,從布料,到刺繡,全是我親自動手,裡麵的蘭花也是我種出來曬乾後放進去的。”
紀良低頭看了看,果然發覺這布料不算上乘,刺繡更是稚嫩。
說是蘭花,倒不如說是韭菜……
當然,他就算年紀輕,可到底也在異世界生活數年,人情世故長進很多,這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兒就咽了回去,轉而笑道:“挺好看的。”
女王其實知道自己女紅一般。
如今聽他誇,不由得鬆了口氣,然後就笑著回到桌前,將錦盒托起,看著裡麵的瓶子道:“這花露水是仙君送給我的,那這個香包,便是我的回禮了,望仙君收下。”
其實紀良的第一反應是不情願的。
按著係統的說法,他們這些在積分貢獻榜上名列前茅的能有帶回一樣東西的機會。
彆人如何不知道,紀良是想要帶個貴的東西回去的。
實在不行,揣個金條也好呀。
怎麼看都比這香包貴。
可是當他想好了拒絕的話,準備開口時,一抬頭就對上了女王的眼睛。
碧如海水,波光粼粼。
定睛看去,這並不是他的錯覺。
這人的眼中真的有水汽,哪怕是笑著,看上去端莊優雅,但是眼眸裡麵的霧氣依然遮掩不住。
陽光照進來,碧色眼眸被襯得很是漂亮。
同時也讓紀良所有的婉拒都瞬間消散。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聰明得很。
更何況,女王基本沒有遮掩,他當然看得出來對方的情意。
同樣也能瞧得出,對方對自己說著些,其實並無所求,也沒準備要什麼結果,隻是單純的想送個東西給他。
可能是臨彆禮物,可能是寄托真心。
這反倒讓紀良有些無措。
他到底年紀小,連初戀都沒有,一直都是學習使我快樂。
從小就是跳級,等上了琅雲的天才班,同學們也都不會撩他。
畢竟未成年受法律保護。
這就讓紀良完全沒有應對愛情的經驗。
之前不小心聽到了女王的直球,直接把他嚇跑,哭著找老師求助。
但這一次,人家並沒有想要他,而是來跟他作彆。
這就沒必要逃,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稚氣的少年在還不懂情|愛的時候,突然撞到了一腔真心。
陰差陽錯,此題超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