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河清海晏(五)
當天氣寒涼下來時,草原新城的城主身著玄衣親自來拜見了譚旻。
除了問安,便是告訴他:“大人,齊國那邊傳了消息,說是已經君主立憲成功,想要邀請大人參與觀禮,王上想要詢問大人是否想去。”
此時孟珋就呆在一旁,聞言便覺得譚旻應該是想去的。
畢竟齊國的改製是由他推動,作為親曆者,自然是想要去驗收一下自己的成果。
但是譚旻卻道:“不用了,你回了王上,就說我喜歡這草原的景色,暫時不想挪動,齊國終究是彆國,我也不方便過去,隻讓人送一份賀禮也就是了。”
城主應了一聲,低著頭,快步退了出去。
孟珋這才不解問道:“大人,你不去?為什麼呀。”
譚旻笑著搖頭:“齊國現在正是關鍵時間,我去了怕是要遭忌諱,周國這邊也不安心,索性作罷。”
如果是之前,這個理由或許能說服孟珋。
但是現在孟同學已經有了很好的自主思考能力。
他在心裡對著係統問道:‘你信嗎?’
係統反問:【為什麼不信?】
孟珋低頭想了想:‘如果譚旻大人真的覺得起齊國會讓周王擔心,那早就應該擔心了,不至於現在事情都辦成了才這麼想吧,之前周王親自相送的時候就已經默認他可以周遊天下了,如今的這份擔心倒顯得有些多餘。’
這一次係統沒有回答,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對著孟珋說了句:【該吃藥了,你去取果脯來吧。】
與此同時,有人端了藥碗進來。
孟珋起身就去那蜜餞盒子,然後突然腳步一頓,麵露疑惑。
之前鐘左送來的補品盒子雖然不小,但是裡麵的補藥都是精細包裝的,也就是說支撐不了這麼天天喝。
偏偏譚旻最近這些天湯藥不斷。
即使孟珋不通藥理,可是他聞得出來,這些天的藥湯子味道都是一樣的。
這合理嗎?
而送藥的護衛將藥碗放下以後就離開了,屋子裡就隻剩下譚旻和孟珋兩人。
譚大人在喝藥的事情上向來不用彆人勸。
他就像是感覺不到苦似的,端起來一飲而儘,撚起果脯就往嘴巴裡塞,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居然還有點瀟灑。
然後他就看向了孟珋,笑道:“郎君且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孟珋沉默地坐回到了軟凳上,低眉斂目,看上去很是老實。
譚旻用舌頭把嘴巴裡的果脯換了個地方,臉頰微微鼓起,說話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些模糊:“我有件事情想要請孟郎君幫我辦。”
孟珋點頭:“大人隻管說,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譚旻笑了笑,溫聲道:“我準備今年在草原上過冬,但是慣用的東西都在鳳尾山的山莊裡,其他人我不太放心,能不能請郎君幫我去取一趟?”
孟珋抬眼看他,不說話。
譚旻接著道:“還有幾本書,等下我給郎君列個書單,你記得幫我找來,我想看。”
然後他就坐直身子,伸出手,想要從床邊的抽屜裡拿紙筆。
但還沒能把抽屜拉開,手腕就被捉住了。
譚旻微愣,抬眼去瞧,就對上了孟珋微蹙的眉頭,少年說話的聲音比平常低了不少:“大人不用這麼麻煩了。”
譚旻失笑:“那我直接告訴你,你能記住?也對,年輕人就是腦子好用的。”
孟珋卻是搖頭,堅定道:“我是不會回去的,無論你用什麼借口想要打發我,我都不會走。”
此話一出,譚旻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了。
他微微掙了掙,將手收了回來,重新握緊了彩|金小手爐,緩慢靠在背後軟枕上,然後才輕聲問道:“郎君此言倒是讓老夫有些不明白了。”
孟珋並沒有和他像是言情劇裡那樣流淚控訴,也沒有和龍傲天一樣說出一堆隻為了自己好的亂七八糟的破道理,更不準備狗血地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裡,耗上幾十集都不說完。
恰恰相反,他直接把心中所想毫無保留地直接言明:“大人,您現在的身體不好,離不開人,我不走。”
譚旻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指尖,嘴角帶笑:“為什麼這麼想?我記得你不懂湯藥的。”
孟珋坦言:“那個我不懂,而您讓我走的這件事其實也沒有什麼破綻,可若是您身子大好,絕不可能不去看齊國改製。”
“為什麼?”
“您其實不信任何人。”
這點並沒有什麼好忌諱的,孟珋縱然心中對於譚旻十分敬佩,甚至當成榜樣在推崇,可是這人的脾性從來都沒有變過。
他一直都不相信任何人。
之前會帶著人一路衝到琅雲大學,就是因為他不相信已經坐實了的傳言,必須要親眼看看才能心安。
後麵他扶持孔章登上王位,也是因著他根本不信任老周王,縱然老周王已經給了他無限榮寵,給了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地位,譚旻依然保持警惕,依然權衡利弊,選擇更加容易教導也可以說更好控製的孔章。
至於他一生不肯離開鳳尾山,明麵上是要安周國眾人的心,但又何嘗不是他根本不相信後來者的能力呢?
不然憑他的本事,孟珋才不信他想不到辦法安全離開周國。
因為這份不信任,他選擇了最艱難也是最穩妥的路。
如今齊國改製,譚旻自然也會選擇親自確認。
除非,他已經自知病重到根本無法遠行。
想到這裡,孟珋眼睛微酸。
換成數月之前,孟同學多半要直接哭給人家看,可能還會撒潑打滾,一定要把心裡的難受全都通過眼淚表達出來。
可是現在他卻選擇把淚水吞回去。
就連孟同學自己都覺得有些恍惚。
大概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學會埋藏心事,學會消化哀傷。
學會,接受不完美。
孟珋深吸一口氣,然後才接著道:“您想要讓我離開,還有小童,也是被您打發回家了,估計從一開始您就沒準備讓他再回來。”
換句話說,在下榻草原的那天開始,譚大人就已經感覺到自己身子不好,怕是撐不到離開這裡。
想到這裡,孟珋終於還是沒忍住,眼睛裡濕乎乎的,淚水一顆接一顆地掉。
倒是讓原本一臉讚歎的看著他的譚旻麵露無奈:“怎麼哭起來了?”
孟珋揉揉眼睛,固執道:“我不是難受。”
譚旻笑笑:“那是為什麼?”
孟珋吭哧了一句,才回答:“因為……因為你騙我,想騙我回去。”
譚大人輕歎口氣,伸出手,緩緩放在了孟珋頭頂。
孟珋的嗓子微微一堵,連眼淚都停了。
這是譚旻第一次主動接觸他。
之前譚大人經常這樣摸小童,有時候是哄,有時候是鼓勵,輪到孟珋就什麼都沒有。
當然,孟同學覺得自己並不是貪圖這些,但他能感覺到譚旻和自己是有些隔閡的。
在譚旻眼中,孟珋是仙君,是從仙界來的。
這讓譚旻對他客氣,但並沒有太過靠近。
原本孟珋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可是直到這一刻,當譚旻輕輕拍了拍他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有多希望譚旻能和自己親近些。
就像是孩子總渴望著老師的關心和偏愛。
如今感覺到溫熱乾燥的掌心輕碰,聽著那人無奈地說著“好了,我錯了,彆哭了”的時候,孟珋卻淚水流得更凶。
這讓沒有人類感情波動的係統先生有些不解:【你哭什麼?】
孟珋捂著眼睛,在心裡回答:‘我沒哭。’
【騙我會扣積分,你最好認真回答,三,二……】
‘好好好!哭了哭了!這是我榜樣第一次主動接觸我,還不許我感動一下嗎!’
【聽起來是挺感人的,但是有個錯誤我希望你正視。】
‘什麼?’
【這不是他第一次接觸你。】
‘咦,之前有過嗎?’
【有過啊,你挨打的時候不是自己數數了嗎?打了三十六下,六六大順,譚旻專門給你湊了個吉利數呢。】
孟珋:……
真好,突然就不哭了呢。
譚旻則是覺得自己哄好了這小孩,不由得鬆了口氣。
他迅速把手收回來,重新握緊了彩|金小手爐,念叨著:“真不知道年輕人哪裡來那麼多眼淚。”
孟珋抽抽鼻子:“還有誰啊?”
譚旻回道:“孔章,他以前也總是這樣哭個沒完。”
“因為戒尺?”
“不,因為抄書抄不完。”
“……那哭了就能不抄了嗎?”
“又不耽誤手,邊哭邊抄也就是了。”
孟珋:……譚大人無論何時都是個狠人!
不過既然身體狀況被揭露出來,譚旻也就不再瞞他了。
原本就是害怕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仙君見不得生老病死,這才想要讓他離遠些,不用受這份難過,可現在哭都哭過了,也就沒必要做那份戲。
好在孟珋也沒有天天哭哭啼啼,而是很快就振作起來,抓緊一切時間陪在譚旻身邊。
給他讀書,幫他念信,還會趁著譚旻精神好的時候和他多說說政事。
當然,理工出身的孟同學對此的理解就局限於九年義務教育,但還是挺夠用的。
這一刻,孟珋才真的覺得,基礎教育永遠滴神!
不過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譚旻睡著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要多。
待第一場雪落下時,譚大人每日就隻會清醒三個小時了。
而在他睡著的時候,孟珋也不離開,就守在屋子裡,小心開著地暖,緊盯門窗,同時托著下巴發呆。
係統有些擔心他,卻不會主動做什麼。
即使穿越這件事是他主宰的,但是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想做什麼,要做什麼,係統並不會強行乾預。
除非孟珋主動開口。
這天,譚旻又說著半截話就睡著了。
孟同學立刻噤聲,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平,蓋好被子,然後就坐到一旁,在心裡對著係統念叨:‘譚大人這病,當真沒有轉圜餘地?’
係統直接回道:【沒有,畢竟他不是生病,而是壽終正寢,生老病死對你們人類來說本來就是必經之事,他現在沒遭罪已經不易。】
孟珋說不上心理感受。
微酸微澀,同時也知道係統說的是實話。
最後也隻能閉著眼睛歎了句:‘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
係統不解:【他已經一百多歲,算是很高壽了。】
孟珋還是想要掙紮一下:‘那我能帶走他嗎?就像是鐘堯或者女王那樣。’
係統同樣給出了答複:【技術上可以實現,但是你有積分嗎?】
孟珋:……
係統:【上次鬥地主,你輸給我的還沒還我呢。】
孟珋:‘……那你給我個任務,無論是什麼,我願意做。’
結果這一次輪到係統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機械音才重新響起:【經過評估,這筆交易對你來說並不劃算。】
‘什麼意思?’
【我能帶走活人,能夠成功的幾率隻有百分之五十,加上你穿越來的時候,遇到的譚旻也已經是百歲老人,就算成功了,他也隻會在那個世界多活幾個月而已。】
‘……那邊的醫療設備比這邊要好。’
【剛剛說過了,他沒有生病。】
孟珋沉默。
是啊,沒有生病,隻是老去。
之前他模模糊糊聽鐘左說過一句話,便是,譚旻能撐到現在,靠的就是那一口氣。
心願得償,理想實現,這口氣就不在了。
孟珋甚至不知道這人是不是願意和自己一起去看看新世界。
所以他不再和係統提起,而是堅定了另一個念頭。
於是,當譚旻再次醒來時,孟珋同他一起吃了些粥,又去曬了曬太陽,待回到房間後,就認真道:“大人,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譚旻的眼睛下意識地看向了不遠處的書架:“之前說到哪兒了?好像是崔鶯鶯燒香,張生彈琴,然後呢?”
孟珋直接道:“《西廂記》最後是,張生得中狀元,戳破反派陰謀,娶了崔鶯鶯,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譚旻眨眨眼,無奈道:“你這算不算劇透?”
孟珋則是笑著回道:“我隻是想把這個故事收收尾,然後給大人說另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我全校都穿越了。”
“……什麼?”
“就是,我的學校,琅雲大學,穿越到這裡以後發生的各種故事。”
琅雲這個詞毫無疑問是譚旻腦袋裡總是緊繃著的一根弦。
但一般,後麵跟著的都是“仙境”兩字。
現在陡然換成了“大學”,讓譚旻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對於這人的反應,孟珋並不覺得意外。
要知道,琅雲離開前,就已經幫著這個世界的各個國家建立學校了。
最高學府,就叫“大學”。
現在孟珋直接說破,不光是譚旻錯愕,就連係統都懵了:【你,想乾什麼?】
孟珋認真:‘給他講個故事,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訴他。’
【目的呢?總不至於是為了給神仙打假吧。】
‘目的是為了讓他知道,我們在那邊擁有的生活,這邊也一樣可以。’
孟珋是個會悶頭莽的脾氣,但同樣的,他腦袋聰慧,而且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他親眼看到了在說起原本世界的種種事情時,譚旻眼中的興奮和渴望,這讓他很明白譚旻的心願到底是什麼。
那人並不是想要去體驗,而是期待著,自己奮鬥一生的天下、守護一世的百姓,終有一天也能過上那樣的好日子。
所以孟珋就把事情都說清楚,將神仙的光環褪掉。
讓譚旻知道,那並不是凡人不可抵達的境界,而是順利發展就能有的美好未來。
於是,當譚旻回過神來後,孟珋就開始對他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
這一次,譚大人聽得格外認真。
說起沈喬一舞就原地成仙的事情時,譚旻麵露無奈。
說到夏應帶人將周國疫病儘數驅散,譚旻表情嚴肅。
再到豐禾郡的災後重建,草原的各色建設,班奎國的黑水開發……
每件事孟珋都細細告知,遇到了記不清的,就問係統,讓係統補充一下。
可憐他作為穿越部門的優秀係統,從來都是幫著宿主一起遮掩自己的存在,努力融入新世界,這次卻要幫著宿主一起扒馬甲。
不僅是曾經的琅雲大學的馬甲掉光,就連係統自己的馬甲都沒保住。
對此,他已經麻木了。
畢竟是已經和譚旻一起打過鬥地主的關係,馬甲穿不穿已經無所謂了。
哈,哈哈……哈,嗯。
許是因為事情太多,人數也多,所以隻是撿著重要的事情說,孟珋也足足說了半個月。
等他將一切都吐露乾淨的時候,草原上下了第二場雪。
譚旻的身子也快要到油儘燈枯的時候了。
不過雪停的這天,譚旻精神很好。
他沒有喝藥,也沒想平常那樣渾噩好一陣子,而是從醒來時就十分清醒。
對此,孟珋很開心。
譚旻卻是說:“該是回光返照吧。”
孟珋的笑容迅速消失。
但或許是早早就做了心理建設,加上倆人都不是婆媽的脾氣,所以倒也沒有太多悲悲切切。
譚旻一點都沒有將死之人的沉痛,還能笑著請孟珋幫自己拿老山參來。
孟珋的動作也很迅速,連滴眼淚都沒掉,急匆匆地跑著去,跑著回,恨不得腳下能生風。
譚旻也不全吃,就是取了幾片含在舌下,然後就輕聲道:“我記得之前有人送來過輪椅,拿來吧,我想出去,等著看看夕陽。”
孟珋看看緊閉的窗子,想著自己剛剛出去時候,瞧見的銀裝素裹,如今正是化雪的時候,該是最冷的,孟同學便有些猶豫。
譚旻卻道:“我這輩子,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每天就是待在屋子裡,著實是倦怠了,實在不想再死在床上,你讓我去外麵走走,要是能魂歸這一片雪景中,不僅乾淨,也算浪漫。”
……這人,為什麼能把生死,說得這麼簡單?
孟珋不懂這份灑脫,也學不來,但他想要成全對方。
換個人,是萬萬不敢應承下來的。
幸而孟同學膽子大,這會兒咬咬牙就去取了輪椅,抱著譚旻坐了上去。
明明譚大人比自己高,還穿了厚厚的衣裳,可是這會兒抱起來卻是極容易,想也知道體重已經是很輕了。
孟珋不敢多想,生怕再哭起來,出去被寒風衝了臉和眼睛。
他便一麵去給譚大人取披風,一麵輕聲念叨:“今天景色好,我這一趟是和大人一同去賞景的,等回來的時候就能喝上羊肉湯了,我早上就讓人煨著,過陣子吃正合適。”
譚旻隻是笑,沒有反駁什麼。
一直到這人拿出一件竹月色披風的時候,他才開口:“不要這件,我要那件玄色紅紋的。”
孟珋一愣:“大人之前不是說,喜歡這個藍了吧唧……嗯,竹月色的嗎?”
譚旻溫聲道:“之前喜歡,現在改了。”
孟珋:……果然是你。
然後就聽譚旻接著道:“那件玄色紅紋的就是周國最尊貴的顏色,我現在穿戴好,回頭也省得換了。”
孟珋沒注意這句話。
但是係統知道,譚旻的意思是,這是他自己挑選的壽衣顏色。
要帶進棺材的。
可是係統到底沒把這話告訴孟同學,隻是沉默的繼續呆在手機裡。
而孟珋把譚大人裹好了,又略顯生澀地給他佩上玉佩玉袋,然後才推著他往外走。
從後門走的,有些困難,但是方便打發走譚旻的護衛。
那些護衛大概是習慣了這位孟郎君,也知道這是譚大人信任的人,故而沒有任何懷疑。
結果就讓孟珋輕而易舉的偷走了這位周國最尊貴的老大人。
孟同學不由得吐槽:“這警惕心還是得加強,萬一我真的是個壞人怎麼辦?”
譚旻被披風裹得嚴實,隻露出了一雙眼睛,這會兒就笑得眼角彎彎,聲音因為有披風的遮擋而顯得有些悶悶的:“確實得長點記性,回頭讓他們抄寫護衛守則,十遍怎麼樣?”
孟珋一抬下巴:“得二十遍!”
譚旻笑道:“好,二十遍,聽你的。”
孟珋得意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要護衛們抄,反正這會兒他是被哄得很歡喜。
就這樣,他推著譚旻直接離開了住處。
但是孟珋不知道的是,譚旻在離開屋子的瞬間,就已經悄無聲息的把手探出來,給隱藏在暗處的暗衛下了命令。
那些暗衛現在應該已經去通知城主,故而這一路上才會依然順暢,毫無阻攔。
孟珋不知道這些細節,但他卻知道,自己現在有個很重要的任務。
那就是帶著譚大人一起去看天高地闊!
於是,他直接用一錠金,雇了個最好的馬車,帶著譚旻一同去了草原。
在荒野無人處,馬車停下,他又抱著譚旻下來。
重新安置在輪椅上,孟珋也不去管放在馬車上的東西了,隻管推著譚旻往草原深處走。
一直到一片開闊處才停下。
孟珋站在輪椅旁邊,伸手去試譚旻懷中的暖爐還熱不熱。
結果譚旻直接將頭上的兜帽給掀了下來。
這讓譚旻嚇了一跳,想要給他重新戴上。
結果就看到這人的白色長發傾斜而下,竟是比雪還要白些。
而分明是喝了許久苦藥湯的人,譚旻的臉上卻絲毫不染病容,也就是比尋常人蒼白些,不知道是因為穿得厚實,還是因為舌底的山參片,此刻臉頰上竟然有些紅光。
孟珋在旁邊瞧著,都覺得上天大概真的有所偏愛吧。
病西施,也是西施。
身為美人,無論何時都是美的。
不過這句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不然總覺得戒尺會再一次打在自己身上……
唉,譚大人神仙一樣的人物,就是有點記仇。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譚旻已經緩緩開口:“有句話,我希望郎君能答應我。”
孟珋立刻回道:“大人你說。”
譚旻笑著,微微抬頭看著他道:“之前你對我說的那些有關於琅雲大學的事情,還請保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不要讓第三人知曉了。”
手機震了震,孟珋知道係統有話說,但他現在顧不上了,隻管問道:“這是為何?”
譚旻輕聲道:“我想了許多,相比較起來,一個飛升離開的仙境才最合適現在的世界,縱然說破一切可以讓他們有所期待,但人心不全是善的,期待過甚,必生野心,惡念膨脹之後,後果怕是難以預料。”
孟珋有些不懂。
係統給他翻譯了一下:【就比如武|器|製|造,讓他們知道琅雲裡麵那些他們以為是仙器的東西其實都是能迅速批量製造出來的,那你覺得他們是會繼續老實發展經濟,還是會狂造一堆大殺器去同歸於儘?】
孟珋被問住了,略想了想,額上就有了冷汗。
譚旻雖然聽不到係統的聲音,但是看他這般反應,就知道對方已經通透了。
於是他就笑了笑,輕聲道:“郎君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孟珋有些不好意思的握住了自己裝著外掛係統的手機。
然後就聽譚旻接著道:“但我知道郎君是為了解我心中困惑,多謝郎君。”
孟珋驚訝:“什麼困惑?你早就懷疑他們身份了嗎?”
時至今日,譚旻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坦然道:“對,其實在他們還沒有離開時,我就有諸多懷疑,他們確實和一般的仙人不大一樣。”
孟珋猶豫後道:“那……你就不怪他們騙你?”
譚旻笑了笑,動了動身子,銀發順著肩膀柔柔地傾瀉而下,聲音也是溫和得很:“那不叫騙,雖然細節略有不同,但他們句句屬實,而且也確實是將這個世界帶向了更好的前方,這可比神仙還慈愛。我是感激他們的,對於你口中的世界,我心向往之,也覺得那就是仙界的模樣了。”
孟珋又遲疑了一陣,到底還是問出了口:“那你想不想去看看?可能時間不久,但是,可以瞧瞧的。”
結果這次,譚旻毫不猶豫:“不想。”
孟珋微抿嘴唇:“為什麼?你剛剛說你是向往的。”
譚旻笑道:“如果那真的是難以企及的地方,那我或許會拚著最後的時間去窺探哪怕一眼,但現在不同了,我篤定,未來這天下,必然也可以如同仙境那般,人人平等,平民不再為了溫暖奔波,官吏猶如清明朗月,人人有飯食,有衣穿,天下太平,我這一生便是為了這番美景而奮鬥,現在既然知道能夠達成,我也就不必再去走這一遭。”
孟珋終於還是忍不住,用力揉了兩下眼睛才說道:“其實我想帶你走的……”
這是自己的榜樣,自己的老師。
不再是顧雲澤裡的紙片人,而是活生生的會說會笑的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