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冬,滴水成冰。風吹在臉上刀刮似的疼,仿佛隨時都有一場雪降下來。
北邊靠邊境的一個小鎮市集,瓦子裡,商販走卒大肆叫賣。打扮各異的人來來去去,食物與動物糞便的交織,形成一種古怪的臭味。
熙熙攘攘的瓦市,一個膀大腰圓的粗短人男人拖著一個男人踉踉蹌蹌地在街頭走,鎖鏈嘩啦嘩啦地響。馬兒拖著一個一人高的車廂,一步一步走到空地去。大冬日,被綁著的男人隻一件破舊的單衣,前頭拖拽的人一鞭子甩下去就是一聲慘叫。
安琳琅就是這時候醒過來的。
陌生的街道,一群仿佛挑白菜似的嘴巴不停動著的男人。留著長發,衣著怪異,嘴裡說著古怪的話。夾雜鄉言哩語,嘈雜又恍惚。一陣冷風吹過,凍得人頭皮發麻。
安琳琅往旁邊掃了幾眼,沒看到攝像機。掃視一圈,沒有導演。
她緩緩動了動麻木的腿坐起身,這才發現有些不對。雙腿變短了,憶起昏迷之前的車禍,她心中一凜。低頭一看,一雙破了伸出腳趾頭的布鞋,腿沒斷。大腳趾伸出鞋子外麵,凍得又青又紫。陣陣麻木的疼痛襲上來,她抬起雙手,十指纖纖。
翻了翻,掌心沒有疤痕也沒有繭子。她幼年時苦練刀工,左手食指上切了好幾道疤。她的手是一個廚子的手,這雙手細膩白皙,不是她的。
籠子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對著籠子裡頭指指點點。
安琳琅打了個寒顫,這才注意到小小的籠子裡還關其他六七個人。擠擠挨挨地蜷縮在一起,怯生生地看著籠子外麵。而與此同時,一雙雙淫邪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流連,在姑娘們胸口和屁.股上流連不去的模樣令人作嘔。
安琳琅腦中的弦嗡地一聲,腦海中驟然湧現了許多陌生的記憶。
她,安琳琅,安家菜傳承人。三歲跟著祖父學做菜,十七歲出師,二十三歲摘得國家川菜大賽桂冠。二十五歲擁有十家連鎖火鍋店的女BOSS,穿越了。
穿進一本書裡。
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安琳琅,跟安琳琅的名字一字不差。原主是安侍郎原配的遺腹女,自小養在安老太太膝下。身嬌體弱,是安家一家子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十三四歲時因外祖母想念遠赴江南外祖林家小住,結識林家世交路大學士的嫡長子。少年男女,一見傾心。後由家中長輩撮合,促成一對美滿姻緣。一路從狀元夫人到一品誥命,一輩子榮華富貴。
當然,這是一本名為《庶女謀略》的重生宅鬥文。
女主是安玲瓏,不是安琳琅。以上美滿的人生是上輩子。這輩子悲慘一生的女主安玲瓏四歲落水以後重生了,回到小時候。通過裝神弄鬼,讓篤信鬼神的安老夫人也將她養在了膝下。
自此,四十五歲閱曆的安玲瓏對比她大一歲的嫡姐安琳琅開始了比較碾壓的操作。她通過更乖巧,更聰慧,更討人喜歡的現實,取代了上輩子的安琳琅,成了這輩子安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並且十三四歲的時候硬是賴著安琳琅一起去了林家小住,搶先結識了男主。
論皮相,兩人不相上下。安玲瓏豔若桃李,安琳琅美若白蓮。論性情,這輩子被打壓著長大的安琳琅可謂是黯淡無光。安玲瓏雖為庶女,但性情耿直純良,不驕不躁,頗有美名。兩廂一對比,就連林家的親人都更喜歡安玲瓏,何況少年的男主路嘉怡?
結果可想而知。
安琳琅因嫉妒安玲瓏得到路嘉怡的青眼,下藥害人。被愛慕安玲瓏的林家表哥發現後,暴怒之下趕出林家。意外在江南走丟,不幸被拐子拐走。
一路往西,被賣入西北某處妓院,成了一名低等窯妓。
劇情已經走到中後段,安玲瓏憑借出眾的品行,終於得到路家長輩的認可,來年四月便要與路嘉怡大婚。而安琳琅至此落入風塵。
因從小嬌生慣養,又身嬌體弱,不到三年就被邊陲的嫖客大花樣給玩死。後期消息傳到京城,且不說安老太太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不出半年就去世。女主在老太太靈堂上還似模似樣地跟已經是她丈夫的男主唏噓:惡人自有天收,安琳琅命裡福薄。
此時此刻,人牙子嘩啦掀了車上擋風的布,光照進籠子,正是揭開售賣的序幕。
“一兩銀子!”
籠子旁邊賣肉的張屠戶一眼看中安琳琅,“一兩銀子,王麻子,我要這個。”
“二兩!”轟地一聲,一頭野豬砸地上。看中安琳琅的不止一個:“老子也看中這個!這頭野豬剝了皮賣最少二兩。窮殺豬的拿不出錢,老子要了!”
有人爭搶,打量的人自然就多:“二兩三錢!”
人群裡又一個人喊話。
他一說話,另外兩個就不乾了,“這人是老子先看上的!”
“二兩四錢不能再多了!”
“二兩五錢!”
吵吵鬨鬨的,把氣氛炒得火熱。王麻子笑得眼都眯起來。他是武原鎮本地人,做的是販賣人口的缺德事,原本在鎮上很不受待見。可自從他冒險去外麵擄拐南方姑娘給鎮上光棍老漢就漸漸有了威望。每每這時候,眾人的爭搶都讓他十分受用。
就在眾人爭得眼紅脖子粗,一個細皮嫩肉的男人從人群中走出來。
他走路很有意思,腰帶把腰勒得極細,屁股不自覺地撅起來。走起來一步三搖。手裡抓著荷包,甩來甩去的。裡頭裝的不知是銅角子還是銀垛子,嘩啦嘩啦的響。在一旁莽漢鬨騰的背景下湊到了籠子跟前,掂量的目光在安琳琅身上遊轉。
男人一湊近,劣質的香粉刺得安琳琅喘不過氣來。
“三兩,加這一車,二十兩,我兜了。”
一句話如驚雷,幾個人都炸起來:“你個賣屁.股的兔兒爺湊什麼熱鬨!”
男人聽人罵也不生氣,笑眯眯地撚起鬢邊的一縷頭發,“兔兒爺怎麼了?老娘有錢。”
人牙子心裡樂開了花,二十兩啊!都抵得過他這回帶來的所有貨了。有錢誰賺誰還管彆人?想要婆娘暖被窩,有本事自己掙錢去啊!
“好嘞,等著!”歡快地應了一聲,立馬轉身去開籠子。
安琳琅本就在等著,人牙子一步步靠近,她心都要從嗓子裡跳出來。
她已經將能觸及的地方都摸一遍,籠子裡彆說利器,一個小柴火棍都沒有。被拉出去,可想而知後果。閉了閉眼睛,安琳琅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爺爺從小就教育她活著最重要,一切都是身外物。哪怕是最壞的結果,隻要留著一口氣……
“十兩銀子,我買。”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準備籠子門一開就一拳砸過去的安琳琅倏地抬起頭。隻見人群裡一個瘦小的老頭兒。他指著籠子裡的安琳琅:“十兩銀子,這一個,我買。”
開門的人牙子一愣,扭頭看過去。
老頭兒穿著打滿補丁的舊襖子,頭發花白。一張消瘦的老臉上黑紅,臉皮皺巴巴的耷拉著,嘴唇下垂,眉間紋路很深。看得出日子過得不算好。似乎不習慣跟人打交道,此時站在人群中極力鎮定,神情卻多多少少藏不住倉皇和局促。
“就憑你?”兔兒爺上下打量了這不知哪兒冒出來畏畏縮縮的程咬金,滿眼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