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下幾日,終於碰上了個好天氣。
這日一早,安琳琅從屋裡出來,方家靜悄悄的。院子裡已經被收拾過,沒瞧見人,她在井邊拿個盆便去了後廚。灶上的火剛熄,鍋裡悶著紅薯粥。清甜的味道透過蓋子傳出來,安琳琅上前揭了鍋蓋,裡頭悶著一碟醬菜和四五個白胖的饃。老兩口也沒用飯,估計有什麼事出去了。
古代的大灶兩邊都是埋有吊罐的。安琳琅小時候也見過,爺爺時常會悶些水。方家是兩鍋的灶台,吊罐也有兩個。她拿了個瓢,從中取了些熱水去洗漱。
走了兩步,往掌心哈了一口氣。
安琳琅:“……”味道熏得她差點都吐了。
果然窮能治百病,她難以拔除的潔癖到了古代居然無藥自愈了。安琳琅苦笑一聲。
原主的牙齒還算乾淨,安家嬌養的嫡女自然養得精細。不過幾個月沒仔細洗漱過,安琳琅潔了三遍牙,連哈好幾口氣,確定沒有臭味了才安心。
院門口傳來了動靜。是老夫婦倆回來了,兩人一大早去附近的山上撿柴砍柴。
家裡養了一個身子虛弱的病秧子,冬日裡斷不了柴火。每日一大早,老夫妻倆去後山撿柴火。瞧見安琳琅在門口站著,背著厚厚一捆柴火的老漢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方婆子跟在後頭扶,老遠瞥見安琳琅就說了一句:“大冷天怎麼在外頭站著?”
方老漢腿瘸,他走得一高一低的,背後的柴火跟著一上一下。雖然腿腳不便,但他走得不慢:“快些進去吧,外頭天寒地凍的。身子沒好透就彆再外頭見了風。一會兒你娘得去鎮上王員外家做席麵,你若無事可做就隨你娘去後廚,今日玉哥兒的藥就讓你看。”
安琳琅知道她那個素未謀麵的丈夫湯藥一日三餐斷不了,於是點點頭。
方婆子其實有點不放心,畢竟是煎藥。煎藥很講究火候的,過了會損藥性。安琳琅瞧著就是一副沒下過廚的樣子。不過今日王員外家的席麵不能推,這活計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求來的。如今方家的家底被方老漢給花了精光,方婆子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夜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總怕自己不出去賺些銀兩回來,等地窖那些吃食吃完,一家四口全喝西北風。
“罷了,你跟我來。”
方老漢去放柴火,安琳琅就隨方婆子去了後廚。
還彆說,方家不富裕,灶上的家夥還挺齊全。許是婆子靠做飯的手藝掙錢,對這些很講究。除了壘得拿兩口大灶鍋,還有兩個小炒鍋,幾個土陶的瓦罐。
煎藥有煎藥的瓦罐,還專門配了個小爐子。
她指使著安琳琅洗瓦罐,泡藥材。一般藥材是要先浸泡半小時到一小時,加水要完全浸沒藥材。且還得煮上兩回。但也不是絕對,根據藥性還得分。但方家的藥罐子是要煎兩回的。兩次煎的藥液要濾過殘渣混合,分兩次服用的。
方婆子怕安琳琅記不住,反複地說。一遍不夠,還反問她好幾個問題。見安琳琅都答得上來,她心才放下來:“一日三餐,飯後半個時辰以後喝藥。”
“我省的。”
教會了安琳琅,怕耽誤事兒。方婆子連朝食都沒用就匆匆就走了。
方老漢放好柴火也去了鎮上。家裡沒餘錢,彆說方婆子慌,一家之主方老漢也慌。那點糧食夠吃什麼?家裡多了一張嘴,還養著個藥罐子,沒點銀兩真的睡不著。好在他年前給好幾戶人家打了家具,銀錢還沒結。這會兒匆匆吃了兩口就去鎮上要辛苦錢了。
安琳琅拿了把小蒲扇,將爐子拎到後廚門口開始煎藥。
北邊的天是真的冷,冬日裡尤其冷。安琳琅哪怕坐在爐子邊上火烤著,腳趾頭也凍得生疼。她跺了跺腳,鞋尖破了一個大洞。又紅又腫的腳趾頭伸在外頭,又癢又疼。外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雪粒子打在木盆上沙沙地響。爐蓋上的水汽嫋嫋,氤氳得安琳琅眉眼都有些模糊。
這是煎了第一回,拿濾布先濾過一回。隔著誰捧,她看到自己臉上腫了一大片的凍瘡。原主第一次長凍瘡,從眼眶下麵好大一坨。
安琳琅雖然不是個愛美的,此時看著多多少少磕磣。
……算了,白撿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要求太多未免貪心。
水咕咚咕咚地燒著,沒一會兒就煎好了。
安琳琅從櫃子裡取出專門的藥碗,又再濾一回。將方才濾過的混合端出一碗來送去東屋。
說起來,方家雖然窮,院子卻很大。從後廚到東屋,安琳琅走了好一忽兒。裡頭的人生病緣故,安琳琅至今還未見過她所謂的相公。她端著藥碗站到東屋的門前,門還未開就感覺到裡麵一股熱浪。怕獨子熬不過去,東屋是從早到晚都燒炭盆。
安琳琅抬手敲了兩下。
安靜的院子,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等了會兒,裡頭還沒有動靜。她心道該不會人還睡著沒醒?正打算再敲兩下,裡頭緩緩響起一道男子的嗓音:“進來。”
嗓音清冽悅耳,如山間清泉,玉石相擊,安琳琅猝不及防地耳廓麻了一下。
安琳琅好半天才忍住揉耳朵的衝動,推門進去。
門打開,隻見一個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披著半舊襖子端坐在書桌前。窗戶大敞著,光照進屋子,仿佛眷顧一般繾綣地籠罩在他身上。
男人極為年輕,二十歲上下,一雙幽沉冷清的眼睛。周身冷清的氣息仿佛窗外的白雪,清透又冷淡。烏發如緞,用一條半舊的絲帶半束著。手裡捧著一本不知什麼的書籍,瘦長的手指比雪還要白。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起眼簾淡淡掃過來。
鴉羽似的眼睫半覆眼瞼,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拉出一條黑線。唇色很淡,如朱墨化水暈染開,上唇峰處有唇珠。即使土壘成的土牆簡陋如斯,書桌和板凳都磨損得難堪,打了補丁的衣裳都擋不住男子通身不合時宜的金玉氣質。
隻一個照麵,極其出眾的骨相給了安琳琅難以言喻的驚豔。
安琳琅木了,麻了。
好半晌,她猶豫地喚了一聲:“……玉哥兒?”
男人偏過臉,正臉充分地演示了一句話“秋水為色,玉為骨”。
他淡淡道:“何事?”
“……你的藥。”對著這一張臉,安琳琅有點氣短。原以為自己倒了血黴,結果是彆人倒了血黴。憶起自己如今磕磣的模樣,安琳琅有一種說不出的心虛。
男人點點頭:“就放那吧,多謝。”
又低下頭去。手裡翻著一本破舊的書,指尖被窗外的光照的透明。雖說他沒有特彆的態度,但安琳琅靈敏地感受到男人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