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2 / 2)

隔著籬笆院牆,方伍氏叉腰就站在外麵罵。

她那不省心的媳婦兒方李氏幫腔,兩人一唱一和的,說得彆提多難聽:“了不得啊方張氏,這是撿著個媳婦兒底氣足了是吧?搶差事搶到我大房的頭上來!就你倆養的那歪歪在在的病秧子還不曉得活個幾年。敢這麼跟大房玩心眼子,往後彆指望我家大柱大栓給你摔盆!”

方木匠素來是個重情的,這些年即便跟兄弟鬨翻,也還存著一點情誼的。

但是這麼多年的忍讓,彆人半點沒領情。反而因為他越是退讓越覺得他窩囊,越是念情分越看不起,就越被人騎在腦袋上欺辱,這都罵到家門口來。想到老婆子回來時候那副模樣,要不是命大,當真能就這麼摔死。

外頭方伍氏尖銳的嗓門還在叫罵,老漢憋了一天的火氣噌地一下就著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來,拎起牆角的斧頭就急匆匆地往門口衝過去。

外頭方伍氏唾沫橫飛,冷不丁看老二拎著斧頭就朝她衝過來。平常木訥的一張臉陰森森的,那模樣瞧著像是要殺人。這時候她倒是想起來老二是上過戰場的,殺過人的。

當下都顧不上摔跤,轉身拔腿就跑。

她跑得飛快,身後方李氏跟著,兩人跑得又急又慌。路上積雪被來來回回地踩成泥濘。一路跑就一路摔。且不說跑回家時兩人摔得跟瘋婆子似的,就說方木匠嚇跑了方伍氏方李氏。咣當一聲斧子落地,一屁股坐地上就哭起來。

老臉皺成一團,渾濁的眼睛血紅,老淚縱橫。

不知道在哭什麼,也許是哭這些年好心喂了狗,或者是哭方婆子跟著他受了一輩子的委屈。

安琳琅在一旁不知如何寬慰,隻能扶著他先回屋裡去。

屋裡,老大夫替方婆子摸了脈。如安琳琅所想,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果然有暗傷。不僅暗傷,老人家苦了一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病不少。不是什麼要命的病,但都是要花銀子養的。說到底,就是窮病。吃不好,穿不好,又勞累,還受委屈,自然是內傷在心。

“氣血兩虛,脾胃虛弱,肝氣鬱結。”老大夫看著這家徒四壁的方家歎氣,“得養啊。先不說補藥,你這身子吃食得補上來。”

“吃什麼補?”方婆子聲音隱隱約約。

“你這半點不沾葷腥,腿腳自然沒有力氣。”老大夫也不說那些為難人的話,曉得這家人日子過得不好,他隻能建議,“家裡頭若是養雞鴨,日日一顆蛋是少不了。隔個十天半個月,湯湯水水的也得跟上。補藥我本就不開了,這些藥材貴得很,一吃就不能停啊……”

聽到這話的方老漢邁開的腿一滯,臉色黯然。

家裡彆說雞了,除了地窖那幾袋子糧食和一大袋的白菜,就後廚那兩杠子醬菜。這就是老兩口一年到頭的口糧。吃得好的時候就是家裡蒸了饃饃。一個饃饃下去能頂一天不餓肚子。

果然老大夫的話音一落,臥房裡頭好久沒動靜。

許久,就聽到老大夫一聲歎息。方老漢在門口站了半天,一咬牙推了門——

“大夫給開補藥吧。”

說話的不是方老漢,而是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的周攻玉。他身上還披著那件半舊的破襖子,臉色雪白:“娘,往後我的藥就不必備了。省下銀錢給娘補身子吧。”

他這個身子這些藥材本就治不好,再多的補藥灌下去也不過是吊著罷了。

周攻玉無奈,若非陰差陽錯被方老漢撿回來,他早就死在荒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後頭又被老兩口精心照顧著,當親生子一般疼愛,欠了兩人良多,但再這樣拖累他們,他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爹,我這身子拖著也是……”

“住口!”方老漢舍不得婆娘,更舍不得兒子,好不容易找回來的。

他抹著眼,嗡嗡地說:“我明兒就出去找活兒,我這大半年乾的活,工錢還沒結。再忍忍將銀兩討回來就好了,討回來就能買雞蛋……”

安琳琅實在是聽不下去,攙扶著方老漢先進屋就從兜裡抓了兩個銀角子出來。

“有銀子,大夫儘管抓藥。”

先不說這銀子拿出來,屋裡人都驚了。站在門口的周攻玉捂著嘴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抬起腿,這回倒是走進來。不得不說,有的人就憑一張臉能讓整個屋子亮堂起來。這大約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她扶著方老漢:“先抓二兩銀子的,往後的補藥再想辦法。”

“你哪兒來的銀子?”方婆子摔著了起不來身,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琅出去一趟的事兒父子倆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麼回事,方老漢解釋了一下,她驚訝的同時也放下心來:“你怎麼還會做吃食?”

“家裡是廚子傳家,打小學的。”

兩人畢竟淳樸,也沒想過安琳琅騙人。方老漢夫妻麵麵相覷,看她那雙手隻是覺得驚異。

既然有銀兩,抓藥是自然要抓的。這回把人家老大夫從鎮子上請回來,至少得大幾百的銅板兒。不過老大夫看一家子實在困苦,就免收診金。但這補藥的錢倒是收了,畢竟是藥堂的藥材。他們收藥材也是要給銀兩的。

老大夫於是寫了方子遞給安琳琅,囑咐她明日去鎮上藥堂拿。

方家大房罵到門口來的那些話,屋裡頭老大夫聽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說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輩子的明白人,甚少摻和胖人家的事情。但這回出門時,想著這一家愁雲慘淡忍不住說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實。人善被人欺。就是骨肉情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漢被他這一句話說的眼睛又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安琳琅:搞錢,她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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