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1 / 2)

那人的身影完全從馬車裡出來,是一個瘦得驚人一臉青黃的老人。

老人手腕瘦得露骨,一身樸素的布衣襖子,腳下是布鞋。

臉色是很不好看,衣裳掛在身上都空蕩蕩的。他扶著護衛的胳膊走下馬車,身形都有些微顫。兩頰深凹進去,額頭有很深的刻紋。嘴角往下拉著,神態有些嚴肅。若不是身後的這輛大馬車映襯,他瞧著就像鎮上富戶家中一個不起眼的壞脾氣老頭兒。

老人頭發已經花白了,抬眸看了眼牌匾——‘西風食肆’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放肆又克製,映然眼前。老爺子的兩道劍眉瞬間就揚了起來。

下拉的嘴角揚起來,臉上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好字!”

護衛看老爺子難得展露笑顏,心裡當下就對這個西風食肆的印象不錯。

所有能讓老爺子開顏的,他們都覺得好。

黑臉護衛於是連忙上去要攙扶老爺子。不過手剛伸過去就被老爺子給瞪了。他連忙收回手,老爺子這才沉了一口氣,儘力挺直了腰板自己往食肆裡走。

林主簿在一旁看著,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正伺機跟老爺子搭話。

“大人,這家食肆的掌勺是難得一見的好手藝人。”林主簿不敢靠太近,就溜邊兒地湊過去說話,“雞鴨魚肉她全會做,做出來還是旁處絕對吃不到的新奇味道。”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心裡對這個挺有眼色挺會來事兒的主簿印象不錯:“進去瞧瞧。”

四個字,林主簿的兩道眉頭差點要高興地飛起來。

他連忙一溜小跑,圓滾滾的身體像一顆滾動的白丸子,衝到最前頭去給老爺子打點。這個時辰食肆裡還沒有多少客人,但林主簿那殷勤巴結的模樣是毫不掩飾的。護衛後頭小聲地嗤了一聲,與黑臉的護衛對視一眼,兩人緊跟著老爺子踏入食肆大堂。

一進來,第一感覺是亮堂。比縣城裡最好的客棧都要亮堂許多。

大堂打掃得乾乾淨淨,裡頭布置十分有巧思。

二十來桌的四方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拿小隔板隔得規整又乾淨。中間留有傳菜的小道兒,靠大門直通櫃台的地方一條寬敞的路,從結構上就顯得十分整潔。最裡頭一個蜿蜒攀爬的木梯從西北角落的地方延展上去,扶手是鏤空的。空間開闊,讓人眼前一亮。

正對門的櫃台後麵,端坐著一個青衣襖子的年輕男子。他眼瞼低垂,一隻手正飛速地在寫著什麼。窗外的光透過窗戶打在他身上,那青年氣度沉靜,仿佛一尊活著的玉像冰肌玉骨,姿容絕豔。

來人都有些吃驚,這個小地方竟然還有相貌如此出眾之人!

林主簿已經一溜小跑衝到櫃台前,敲了敲櫃麵:“方家小子,開一間廂房。”

周攻玉緩緩從賬簿中抬起頭,抬眸見是來人林主簿眼睫微微一動。

他的視線順著林主簿看向身後。

林主簿身後站著身量頗高的三個男子,為首的是個年長的老爺子消薄的身形仿佛被風一吹就倒,麵色不大好看,看人的眼神卻格外清明。他兩旁的年輕人一人拎了一個鬥笠,胡子拉碴遮住了半張臉。瞧著像是老人的孫子輩。方才從屋外進來兩人的腳落地很輕,身形和步伐更像是習武之人。

老爺子撇開左右攙扶非得自己走,在看清他麵容之時心中也是一歎:好個俊俏的後生。

視線一交接,周攻玉放下筆從櫃台後麵走出來:“幾位是一起的?”

林主簿沒敢多說話,隻拿眼神示意。兩個年輕人也沒說哈,直到為首的老爺子點了點頭,林主簿才揚起白胖的臉笑著道:“一起的一起的,四個人。”

周攻玉清淡的目光在四個人身上轉悠了一圈,立即意識到這不起眼的老人家才是做主的。點點頭才抬手做請狀,邀請幾人上樓:“四位請隨我上二樓。”

“屋外的牌匾是誰寫的?”這老人家聽到話也沒動。

板著個臉蹬蹬地走到周攻玉的近前,許是身子不好,走路步子有些踉蹌。走得太快,幾人都怕他一個走不穩摔了。上了年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縮,這老人站到周攻玉跟前隻到他胸口的位置。但人矮氣勢卻不減,明明是詢問,從他口中問出來跟質問似的。

周攻玉一愣,倒也沒覺得冒犯。頓了頓,淡聲說:“正是在下。”

老爺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周攻玉,瞧著有幾分審視的樣子:“老夫觀那字甚是瀟灑,是難得的好字。沒有個十來年的功底是寫不出這等好字來的。不知後生你師承何人?”

周攻玉笑笑:“老先生謬讚,拙劣書法,不值一提。在下不過自幼寫慣了罷了,並未有師承。”

“胡說八道!”老人聽這話忽然就不高興了,皺著眉頭不滿道:“這字頗有臨安先生的風骨,怎麼可能是無人指點?你這小子說的一口官話,聽著就知不是本地人。我觀你眉清目秀,風度翩翩,這等氣度少不得名家精心教養,你小子怎地空口說白話!”

周攻玉被指責了也不惱,就是有幾分無奈。

過去的一切自從他重傷的訊息傳回京城,家中親人千裡迢迢趕來卻隻為將他丟在荒野曝屍等死,假惺惺帶著死訊歸京就已經成了過去。他如今是不大願意提起,但這老爺子不知者無罪,他惱也沒有道理。於是無奈道:“幾位客人,樓上請。”

“你到底師承何人?”老爺子很執著,拽著周攻玉的袖子一副你不說我不吃飯的橫樣。這模樣這脾氣倒像個老小孩兒。

周攻玉是真的無奈了,甩開也不好,扯著也難受。於是隻能轉過頭好聲好氣地解釋道:“……當真沒有師承,在下幼年讀書頗雜,受過指教的先生也多。沒有師承哪一位,但都得到過教導。不過年少學字時曾偶爾得過一本字帖。在下的字就是跟著字帖上來煉的。”

老爺子追問:“字帖是不是叫《花間序集》?”

周攻玉:“……應當是吧。”

“那就是了,”老頭兒點點頭,“就是臨安先生的字帖。”

……你說是就是吧。周攻玉也懶得解釋,抬手做請狀。

老爺子沒覺得這般有什麼,她身後的兩個年輕人有些歉意地看著周攻玉。周攻玉笑笑,轉頭引著四個人上二樓。他引著四人落座,從桌子下麵的抽屜裡將提前準備好的菜單拿出來遞到老爺子跟前。這菜單是他單獨準備的,給樓上的廂房每間都備了一份,會日日根據安琳琅的菜單調換。

老爺子不明所以,畢竟去哪家酒樓用飯都是由小二報菜名。這還是頭一回遇到不報菜名直接遞來菜單的店家。不過周攻玉遞過去,他下意識就伸手接了。

翻開來,上麵一手極漂亮的顏體。與外頭牌匾上的的字兒有些相像,但這菜單上寫的更為工整。

這一手好書法拿來寫菜單,老爺子心中不由感慨。這麼好的字不好好裱起來竟然隨手就丟在廂房,當真是暴殄天物!

不過當事人絲毫沒有辱沒才華的意思,周攻玉在一旁等了會兒。那老爺子還在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菜單,下首落座的年輕人實在尷尬:“不如就這上頭清淡的菜色來幾道吧。”

這點了跟沒點一樣。

周攻玉點點頭,沒管那菜單,轉身就走:“稍等。”

主仆三人這回出來,隻是在縣城待煩了。老爺子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好好進食了,人瘦得都靠茶水撐著。實在怕他撐不住的兩個隨從才好說歹說,把固執的老爺子給勸出來。這回見老爺子精神這麼好,他們坐在這格外寬敞的廂房裡突然有種不虛此行的感覺。

老爺子很開懷,麵上雖然還繃著,但精神頭可大不一樣。人悶久了就沒精神,出來一趟還是對的。身邊伺候的人卻能清晰感覺到差彆,一旁跟著坐下的林主簿正對著老爺子,渾身上下都是僵硬的。

……

周攻玉從二樓下來,安琳琅剛好拎了一桶牛乳從正門進來。

也是她幸運,剛準備去瓦市就碰到有人拉著牛犢子經過。那小牛犢子瞧著才幾個月大,跟著一頭壯實的母牛慢吞吞地走。安琳琅湊過去就問了那個牽牛的人。

那人是北邊張家村的人,正好家裡的母牛不久前產了崽。也是運氣好,母牛一般一胎才生一隻,他家這隻母牛一胎產了三隻牛崽子。這年頭牛都是頂頂金貴的東西。張家人琢磨著小牛村子裡的人是買不起的,便趕著母牛帶上小牛崽來鎮上賣掉。

母牛還在哺乳期,碩大的乳.房垂著,乳.汁時不時往下滴。那人本見著有人上來詢問,以為是買小牛的。等聽清楚是問牛.乳怎麼賣,隻覺得十分古怪。這年頭還有人賣這東西?

“若是不清楚價格,不如我十五文錢一桶?”安琳琅想到先前在餘大叔那買羊奶就是十文錢一桶,叫餘大叔送才添了二文。這牛奶少見,怎麼著也比羊奶貴一些。

那人一聽頓時就樂了,乖乖,這東西都是給小牛吃的。平常母牛漲得難受他們就幫著擠在地上。可從未想過牛乳也是能賣的。十五文錢一桶,十五文錢都夠去瓦市的攤子吃三碗素麵了!

“賣!自然是賣!”那人一口答應。還看在錢的份上,親自替安琳琅提到食肆的門口來。

結了錢,那人盯著氣派的食肆大門嘖嘖稱歎了許久才轉身離去。安琳琅這才提著一桶牛乳從正門進來。一抬頭就看到周攻玉,那廝放下手中的東西就疾步走過來。握著安琳琅的手腕拿開,他一手就順暢地接過這木桶:“瓦市裡竟然真有人賣牛乳?”

“碰巧,”既然他要提,安琳琅很乾脆地退位讓賢,“有人來鎮子上賣小牛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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