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跑,當下一片嘩然。
方大河是個無理也要攪三分理的蠻子,方大河能跑?這是明擺著的心虛啊!
不過眾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攔著。眼看著人就要跑走,那方大河被不知何時在外頭的周攻玉給扔了進來。一腳給踢進來。先不說林主簿莫名其妙攬了個事兒上身心裡不大高興,又聽方大河拿張縣令壓他更惱火,當下便喝道:“來人!”
林主簿可不跟人廢話,黑著臉,“把人都給帶出去!”
一聲令下,緊跟著他來的家仆衝進來。
先前喊著毒死人那婦人臉白的跟紙似的,被人抓住胳膊就尖叫起來。
她不過是個撒潑的鄉下婆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早就嚇蒙了。林主簿的人一湧上來她嚇得是魂飛魄散。她劇烈掙紮著,尖戾的嗓音能刺破天:“不關我事啊!主簿老爺!真不關我事!”
她就是拿了一筆銀子來哭幾聲,順便鬨幾出大戲把這家食肆的生意給攪混了:“老婦人也是被人逼的。是方大河逼老婦人來西風食肆鬨的,他說隻要訛到了就給賞!那些什麼打死人,殺人的,我真不清楚啊!這地上的人也不是我兒子,是他們拖過來的乞丐,真的跟我沒關係啊……”
但是任由她哭喊,抓著的人就是硬生生把人給拖走。
事到如今,發生了什麼事,瞎子也看清楚。什麼酸菜魚毒死人,是有人想要西風食肆倒閉。
“西風食肆的菜是真有那麼好吃嗎?生意好得貴人都耍手段害他們家……”
一上午看了這麼一出戲,路人都是津津有味的。
“是啊,我是聽說這家食肆味道好,但就是貴。我是還沒吃過。”
“味道確實是好,你沒看到林主簿三天兩頭的來嗎?”有那住西街上的人小聲道,“聽說這家東家當初還沒開食肆,就經常去給林家做席麵吃食,味道不好,林主簿那人能這麼稀罕?”
“這倒也是……”
看熱鬨的人群卻沒急著散去,眼看著裡頭掌櫃的斷了木盆就蹲在地上擦,湊在門邊議論紛紛。
老爺子看著林主簿帶著人走遠,摸著胡子不知何時坐到櫃台後頭,給鴻葉一個眼神。這林主簿圓滑得很,他不相信這人會老老實實辦案。鴻葉小哥於是抱著刀跟上去。
門口的人還在指指點點,安琳琅不知從何處摸來一麵鑼,當眾咣地一聲敲。
“這年頭,做生意講究一個和氣生財,更講究一個鋪子的好人緣。”安琳琅將鑼敲得邦邦響,引得所有人都看過去,“今日我們西風食肆慘遭歹人故意陷害,這是鋪子運氣不佳。不過索性沒出大事,栽贓沒成。今日之事有幸得在場眾人見證,當眾還西風食肆一個清白,是西風食肆的大幸事……”
“……所以本人決定,今日店中所有菜色一律半價,以此答謝在座諸位的仗義執言。”
安琳琅一番話,外頭嗡嗡議論不停的人聲頓時就是一靜。
西風食肆的菜賣的貴,平常他們是舍不得的,但半價就不一定了。有那想嘗嘗鮮,想看看是不是如傳言的那般好吃的,頓時就心動了:“掌櫃的大氣!”
看熱鬨的人不客氣地就擠進來。看客本來就不少,大堂一共三十來個桌子,眨眼的功夫就坐滿了。周攻玉拎過安琳琅手中的鑼,扭頭對櫃台後頭坐得跟尊菩薩像似的老爺子淡淡一笑道:“既然老爺子在,那這大堂可否擺脫您給看一會兒?”
老爺子當過帝師,進過內閣,還從未當過掌櫃的。聞言對兩人擺擺手,道:“且去忙。”
兩人是真的心大,就真把大堂交給客人的老爺子來看著了。少了一個打下手的,忙起來兩人連口水都沒工夫喝。好不容易送走最後一批客人,他們才得了空來。這麼會兒已經是下午,快天黑了。得知了消息匆匆趕來的方老漢夫妻倆天擦黑地趕著牛車來了。
進門的時候,老兩口連都是白的。
方婆子心口澀澀的,“……桂花真的藏老鼠藥要毒死人?”
安琳琅沒說話,她於是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淡淡地歎了一聲。
……還有什麼可說的,自然是真的。方婆子心裡難受,桂花是她開口讓老頭子送來食肆幫工的。原本是好心想拉拔她一把,結果反倒是害了自家。
安琳琅跟周攻玉忙到這會兒才得空喝口水,這會兒也不知該說什麼。
大堂裡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須臾,方婆子歎息了一聲:“桂花心裡苦……”
方婆子抿了抿嘴,“這口惡氣憋了三年。難得撞上了仇人,可不就憋不住氣。”
乾巴巴的一番話落地,大堂還是鴉雀無聲。方木匠也沒說話,坐在門檻上啪嗒啪嗒地抽旱煙,眉頭緊鎖的。他這些日子在村子裡忙著磨竹筒杯子,打磨碗筷,也好久沒來鎮子上。
周攻玉則在櫃台後頭快速地撥弄算盤,緩緩合上賬簿。
門關起來,四下裡都靜悄悄的。如今已經是三月下旬,馬上就要到四月,天黑也不來冷了。風穿過門縫吹得屋中燭火搖曳。安琳琅端坐在桌子的後麵,光映照得她臉頰白皙,一雙眼睛幽沉如深潭。
她其實也不是說在怪桂花嬸子,有時候,一個人如果仇恨蒙住了眼睛,確實會顧不上其他人。桂花嬸子憋了那麼大的仇恨,仇人就在眼前晃悠,她想同歸於儘也算是人之常情。隻不過這裡頭有個說不清的微妙,這種‘人之常情’落到自家頭上,當事人心裡頭肯定是不好受的。
“……爹娘來得匆忙,用晚飯了嗎?”
“還沒,得了信兒就趕緊過來了。”方婆子搖了搖頭。她心裡有愧,腦袋耷拉著有些可憐巴巴的。
一旁的方老漢也是一樣,夫妻倆都是那等典型的奉獻型老實人。出了這樣的事兒,也沒想起來怪誰,就光惦記著彆人可憐。方婆子囁嚅了幾句,說起桂花嬸子在村子裡被親娘按在地上打的事兒,聲音悠悠的,安琳琅安靜地聽著也不好說什麼苛責的話,隻道:“我去下兩碗雞湯麵。”
安琳琅剛要走,點那邊方木匠從門檻上站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又低下頭去。須臾又抬起頭,欲言又止的,顯得有幾分掙紮。
“怎麼了?”安琳琅歎了一口氣。
方木匠歎息了一口氣,“沒,沒什麼。”
說完又低下頭。
周攻玉坐在安琳琅身邊,洞悉了方老漢的心思,他很乾脆地就拒絕了:“桂花嬸子是不能在用了。”
方木匠訥訥道:“她是個可憐人。孤寡的一個人……”
確實是可憐人,但如果西風食肆真倒了,可憐的就是方家一家子。
周攻玉也不是那麼冷酷,畢竟當初他跟安琳琅都是方木匠發善心救回來的。桂花嬸子住在方家十來年,鄰裡關係又和睦,確實也不好真斷了。
“她家裡那畝田被叔伯妯娌給搶了,連三間小茅草屋也被人給占了……”
“何時的事?怎地沒聽桂花嬸子說?”安琳琅沒想到才幾天就出了這事兒。
方木匠歎息道:“就幾日前。她人不在家,三件空屋子就被人給用了。她家妯娌在她屋裡養了雞鴨,一間空屋子都沒給她留。真要不用她,她回村裡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
……這回是安靜了。連安琳琅都不知該說什麼。
“要給桂花嬸子一份活兒也可以,但決不能讓她經手傳菜的。“食肆裡經此一事安琳琅也算想明白,該配全的不能省。這回就是人手不夠才諸多疏忽。若有人全程盯著,她也不至於沒覺察,“左右以後要招不少人,桂花嬸子留下就隻能乾彆的。乾不乾,得問她。”
安琳琅鬆了口,話沒說死,不過已經夠了。方木匠心裡愧疚,連連點頭:“琳琅安排就是了。”
安琳琅撇了撇嘴沒說話。
周攻玉卻開了口:“招人不如買人。”
招來的短工隻是幫主家乾活兒,沒什麼衷心的。但買來的人那就是自家的財產,先不說能不能乾活,首先就不會擔心有外心:“每天早上瓦市都有人來賣人,買幾個手腳靈便的。”
“銀子有多少?今日賺了多少?”
周攻玉:“十一兩五錢。加上之前掙得,三十五兩有了。”
安琳琅被這白花花的銀子給激醒。她坐直身子,乾脆利落地點了頭:“買。”
次日一早,周攻玉剛到瓦市還沒買奴隸。就聽到關於西風食肆的傳言傳遍了。都在說昨日歹人陷害西風食肆的事兒。有那不信的忍不住問:“這家菜色當真有那麼好?就賣成這個價格還有人去?”
“那可不!林主簿也說好!我昨兒親口嘗過,好吃的咧!”
雖然不是當地人,但瓦市裡來往的人都多,一時間,西風食肆是徹底打出了“又貴又好吃”的名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