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三擺擺手,反而問了一句:“我是你們東家的故人,麻煩你進去通傳一聲。”
“東家的故人?”杜宇一愣,連忙正色起來。
他剛想進去通傳一聲,方老漢拎著一大袋的東西從屋外進來。
杜宇連忙就上前接過去,指著蒙三就趕緊介紹。
方老漢沒見過蒙三,自然是不認得。他茫然地打量了蒙三許久,聽蒙三說起了自己跟方婆子的淵源才恍然大悟般地回過神。方老漢跟外頭人打交道不多,這般猛然碰上老婆子的娘家人,他一時間很有幾分窘迫。搓了搓手,他連忙上來介紹自己。
蒙三一聽他就是方婆子的相公,打量的眼神頓時變得犀利起來。顯然,方老漢的樣子令蒙三十分不滿。他見方婆子老成那副模樣,雖然猜到她日子定然不是那般順心,卻也沒想到妹婿是個瘸子。
蒙三挑剔的眼神,方老漢更加局促不安:“我,我去將玉春叫出來。”
“莫慌,讓下人去叫她過來,急什麼。”人就是這般,一方強另一方便會弱。方老漢一開始就露了怯,蒙三就更看不上,“今兒去林主簿家比試的是侄媳婦兒?小小年紀廚藝不錯。彆處還沒見過資質這般高的,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享譽大齊的名廚。”
提到安琳琅,方老漢這拘謹的態度就好了不少:“琳琅自然是不一般。”
他自己沒什麼出息,但家裡的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出息。方老漢收起了怯懦的態度,蒙三的臉色總算好了些。他坐在大堂靠櫃台的桌邊,方婆子這時候才跟安琳琅一起出來。周攻玉人在二樓,聽到動靜也下來。幾個人一出來,蒙三那股子挑剔的姿態便收起來。
他站起來,見著方婆子就笑了:“三哥這個時辰點來是不是打攪了?”
方婆子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娘家人,林家匆匆一麵,那都不算見過。
事實上,今日從林家回來,方婆子這心裡就悶悶的難受。一個人人在後廚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加半下午,靠著忙碌才將心裡頭那點酸澀難言的滋味兒壓下去。此時看到蒙三,態度倒是泰然了不少:“三哥,真是好多年不見。”
蒙三聽她這一句‘三哥’,渾濁的眼睛頓時就濕潤了。他哎地應了一聲,連連點著頭坐下來。
方婆子鼻頭也有些酸,但是千言萬語,見了麵都成了默然。她被安琳琅攙扶著走到蒙三的對麵坐下來,花白的頭發和滿是皺紋的臉,老得跟比她大十幾歲的蒙三差不了多少。過去日子所吃過的苦一一都刻在了臉上。如今的日子好了,方婆子也不大願意提起以前。
幾人相顧無言,還是蒙三歎了一口氣,起了話茬:“你們兩口子孩子養得真不錯。這孩子……”
說著,他目光就落到周攻玉的臉上。
今兒上午在林家隔得遠,他雖然瞧見了周攻玉的模樣,卻因為老眼昏花看不那麼清晰。這般坐在跟前,蒙三一抬頭將周攻玉看得清清楚楚,當場倒吸一口涼氣。
周攻玉的皮相那是有目共睹的優異,幾乎到了看一眼都會呆住的程度。彆說蒙三第一回瞧十分吃驚,安琳琅這般日日看著都會時不時被蠱惑一下。蒙三不錯眼兒地盯著周攻玉好一會兒,轉頭又瞥向方老漢夫妻倆。來回地瞧了好幾次,臉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說句虧心的話,這夫妻兩的長相,根本就生不出這麼出眾的孩子。
蒙三麵上神色有些猶疑,但話還沒問出口,看著方婆子欲言又止。
方婆子見狀,知道三哥怕是有話要說。她現在心裡頭也亂的很,難得鼓起勇氣讓周攻玉安琳琅先走:“玉哥兒,琳琅。你們先去歇息吧。三伯父晚上在食肆留飯,先讓娘敘敘舊。”
“好,娘,爹,你們聊。”安琳琅知道不是壞人就放心了,點點頭,看了一眼周攻玉。
剛要動,先被他拉住了胳膊帶離大堂。
蒙三盯著兩人的背影許久,直至兩人背影消失在門裡才收回來。
他的目光看過來,方婆子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才道:“玉哥兒不是我們的孩子。這孩子一看就出身富貴,不是凡人。一年多前,老頭子從山裡背回來的,認作了兒子。琳琅是老頭子去年年末在瓦市帶回來的,給玉哥兒做媳婦。”
蒙三雖然料到了,但聽了還是覺得心酸:“那你們的……”
“丟了。”孩子丟了幾十年,方婆子提起來還是會刀絞似的難受,“找不著。”
蒙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三哥,我們老夫妻倆日子沒那麼差的。”
方婆子抹了抹眼淚,牽著嘴角笑,“玉哥兒和琳琅都是聰慧善良的孩子。尤其琳琅,就是十分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她來到我們家,短短五個月就將我們家從村子乾到了鎮子上。去歲我們一家還吃不上飽飯,今年我跟老頭子都穿上綢緞了!琳琅說了,往後我們老兩口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好。往日看不起我們老兩口的人,往後隻能巴著我們老兩口捧。日子不苦的……”
“琳琅就是那個丫頭的名字啊?”
蒙三比起老夫妻倆更有眼力一些,方才趁著人在,他可是也仔細打量過安琳琅的。安琳琅的皮相也不必說,少見的美貌,隻是人不如那玉哥兒會收拾才顯得灰撲撲的。
提起安琳琅,他忍不住也歎了一口氣:“這個孩子怕是出身也不低哦。”
安琳琅雖然不若周攻玉那般舉止優雅,氣度非凡。但安琳琅身上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這股勁兒在窮苦人家被打壓著長大的姑娘可養不出來,何況那一手做飯的好手藝。指不定哪個名廚的弟子,打小手把手教著教出來的,出了事才流落到這裡。
蒙三看這夫妻倆懵懵的沒聽明白的樣子,不由歎了口氣,把話說得更白些:“這兩孩子你們是留不住的。往後他們要是走了,你們夫妻倆打算怎麼辦?”
話音一落,大堂安靜下來,誰也不說話。
“不怎麼辦。”許久,方老漢才開了口。
方老漢早就想過這一點,心裡明白得很,“我們老兩口該怎麼活還怎麼活。把兩個孩子帶回家,是我們老兩口正好看到了怕不管人死了心中難安。種善因得善果,算我們運氣好。若是當真沒得善果,我們也不抱怨。再說,這兩孩子心性好的很,我們老兩口如今的日子也算得了善果了。”
方老漢這話說的倒是令蒙三改觀。原以為就是個唯唯諾諾的瘸子,結果聽這話似乎心性還不錯。
蒙三瞥了一眼方婆子,見這丫頭也是連連點頭。蒙三也不好說那等令人掃興的話。
就在方才蒙三猛然意識到周攻玉不是老夫妻的孩子之後,他下意識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問這間食肆的地契在誰的手裡。若在那兩個沒有血緣的孩子手中,兩孩子將來一走,玉春這丫頭後半輩子該怎麼過。可這會兒聽方老漢一說,他倒是不好說什麼了。
轉念一想也是,就憑那丫頭的手藝想走也容易的很。去到哪裡隻要露一手,再大的酒樓都會收留她。但是聽說從去年就在方家,忙碌一通,結果在武原鎮上開了食肆,那必然就沒打算甩開老夫妻倆。
“罷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蒙三也是出於一個常人所想來說,“興許你們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且不說蒙三一語中的,方婆子夫妻跟蒙三在前頭敘舊。安琳琅坐在後廚灶台後麵,跟周攻玉肩並肩商量起臊子麵小食攤子開張的事情:“這小食攤子第一日我來帶,後頭就交給娘來做。”
安琳琅沒有老人必須休息的顧慮,她爺爺上輩子六七十歲還在做小食攤子掙錢養她,方婆子自然也能做。再說,方婆子年紀也不算太大,才五十四歲。若非日子渾渾噩噩活得沒盼頭,她不至於過得這麼憔悴。人隻有工作才會有精神氣,安琳琅就打算給方婆子找事兒做。
“如今難的,是怎麼把酸菜魚和酸湯肥牛的食譜給高價賣出去。”安琳琅眼睛不瞎,那上首坐著的那個中年女人眼睛裡寫滿了誌在必得。聯想到她是被孫師傅請來的,指不定早就盯上了酸菜魚。
“你想讓我去談?”周攻玉學她歪了歪腦袋,輕笑。
“對。”彆看周攻玉不大說話,這廝談判的能力可強了。或許不是談判的能力強,而是眼睛毒,能察言觀色猜中人心思。他就是有那個本事能在彆人的底線邊緣達成目的,“我雖然擅長做菜,但是不大會談判。”
安琳琅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腦子是不能激的。一激就犯渾,情緒上來容易做錯事。談判那種言辭你來我往的交鋒,她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抓住話柄子。上輩子安琳琅就因為自己這個脾氣吃了不少虧。以至於後來談判她找專門的人去,自己隻在一旁聽著順便做補充。
“我手頭還有一個事兒要忙,預備同時期一起起來。”
“酸菜作坊的事兒?”
“哎?”安琳琅愣住了,“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事兒他什麼不知道?
周攻玉但笑不語,淡淡道:“你放手去做,那個晉州城來的貴人,我去談。”
遠在悅來客棧的劉玉夏忽然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她搓了搓胳膊,覺得有些毛毛的。四月裡白日天熱,到了夜裡還是會有些涼,她乾脆起身去將窗戶給關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