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1 / 2)

西邊的天色被彤色染遍,雲低壓城,遠處天邊與山巒連成一條線。一陣晚風吹過,陰影將馬車的影子拉得斜長。晚歸的鴉雀淩亂四飛,明明蟲鳴聲已起,場麵卻莫名一片沉寂。

章謹彥眨了眨眼睛,溫和中暗藏打量的眼神落到周攻玉的身上。

隻見馬車的前方一個身量氣場俊秀的年輕男子一身白布長袍,烏發星眸,唇如墨染。天邊熹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仿佛一塊美玉,清雋俊逸得仿佛不似真人。章謹彥其實也十分詫異,在晉州這樣一個小地方居然藏著如此出眾的人。

“哦,玉哥兒啊?”老爺子從馬車裡伸出頭來,“琳琅在後頭呢,你莫在前麵擋路。”

周攻玉的目光從章謹彥身上挪開,落到老爺子的臉上,老爺子一雙眼睛正狡黠地看著他。他頓時喉嚨一哽,跟老爺子頷了頷首,轉身往後麵的馬車走去。

安琳琅正窩在馬車裡睡覺呢。古代的馬路不似後世平坦。馬車跑起來顛簸得厲害,安琳琅怕難受上車以後就睡著了。周攻玉掀開車簾子隻見裡麵的少女半靠在窗邊,懷裡抱著一個大大的包袱蜷縮成一團。小臉兒往後仰著睡得正香。濃密的眼睫被光色照著在眼瞼下麵落下纖長的影子。紅唇微張,正在輕輕吐著息。天邊熹微的光攏在她身上,安詳而甜美。

周攻玉眉宇之中的冰霜一瞬間化開,嘴角微微勾起來。

趕車的是周攻玉收繳的那個姓吳的車夫,自打被周攻玉教訓過以後就乖覺得不得了。從不提回京或者回金陵的話,隻聽從周攻玉的吩咐做事。他也算是有眼力的人,自己這個新主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為了周攻玉背叛安玲瓏,他心裡是一點猶豫不決都沒有。

再說,這裡頭的姑娘沒人比他更清楚是個什麼身份。這可是他的主家原配主母唯一的嫡女,跟著安琳琅可比跟著安玲瓏一個庶女要有前程得多。往日他沒那個資格到嫡女名下做事,如今也算因禍得福。

“公子。”吳老三恭敬地下了馬車行禮道。

周攻玉瞥了他一眼,輕手輕腳地上了馬車:“走吧,回食肆。”

所謂的派人去村裡叫安琳琅回來,這個人就是吳老三。吳老三到底是官家調.教的奴仆,常年在外走動,做事比小梨南奴要穩妥得多。

吳老三抬手放下車簾子,上了馬車便甩了馬鞭:“駕~”

前麵的幾輛馬車也已經動了,吳老三駕著馬車跟在後麵,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到了西風食肆。

城門口到西風食肆走大概一炷香,到了門口已經臨近酉時。

夏日裡天素來黑得晚,這個時辰點兒還不至於太黑。老爺子祖孫倆人在馬車裡掀開車窗簾子,一眼就看到懸掛在食肆正門上麵的牌匾。屋簷下的燈籠泛著昏黃的光。章謹彥一眼就看到了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不禁發出喟歎:“好字!當真是好字!”

“這是玉哥兒的字。”老爺子一副炫耀的口氣道,“這小子也不曉得是哪個名家教導出來的。”

“名家教導?”章謹彥雖然跟著過來,但其實對老爺子在武原鎮的種種並不知情。對於安琳琅,相處了快十多日,他或許算有一定的了解。但對於周攻玉這個人他當真是一無所知,“他不是方家人?”

老爺子聽到這個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說他迂腐這小子還真傻給他看!

“你看玉哥兒這字這人,彆說鄉野村夫,這是一個小家族舉全家之力都不一定教養出來的人。你小子那看人的眼力勁兒到哪去了?”雖說老爺子嘴上總罵章謹彥迂腐,實際上,這小子其實是他幾個孫子裡最疼愛最喜歡的一個。章家的得意子孫,到這裡卻裝傻給他看。

章謹彥被祖父罵了一句麵上赧然,他隻是脫口而出地問了一句。

祖孫倆在門口欣賞了一會兒字才慢吞吞地下馬車。

這回他們過來一路是輕裝簡行的。除了兩人自己,就隻有四個貼身伺候的仆從兼護衛。仆從的馬車在最後麵,西風食肆門前的空地不算很大,需得前麵的馬車安置妥當了才能讓後麵的馬車過來。

食肆的夥計立即過來將祖孫的馬車牽到後院。安琳琅的馬車才走過來。事實上,車子一停下來她就醒了。但是感覺到自己現在的姿勢,她硬著頭皮沒有睜眼。

隻因一睜開眼眼前就是一個白皙修長的脖頸,突出的喉結近在咫尺,隨著男子的呼吸而略有震動。安琳琅鼻尖充斥著一股清冽得仿佛鬆雪的氣息。她很熟悉,是玉哥兒身上獨有的氣息。安琳琅不懂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人就玉哥兒的懷裡了?還是以這種抱小孩兒的姿勢?

周攻玉其實已經感覺到她氣息的變化,但是沒有拆穿。就以這樣的姿勢打橫將安琳琅抱起來,廣袖蓋住安琳琅的臉,就這般抱著輕巧地下了馬車。

馬車外的天晦暗得隻看得見一丈以內的路,周攻玉抱著人繞過前庭直接從巷子裡進了食肆。

章謹彥立在門口目送著兩人背影的遠去,微微翹起的嘴角垂下來。

轉頭剛準備往屋裡走,就看到老爺子在屋裡正對著大門的方向看著他。

“祖父?”章謹彥一愣。

老爺子端坐在座位上,正在為自己斟茶。

大堂之中已經掌了燈,燈火通明。他的目光順著門口掛著的畫作一副一副地看過去,眼中微微閃著幽光。然後落到自己的得意孫子臉上,歎了口氣:“先過來坐吧,來嘗嘗這菊花茶,味道著實不錯。”

章謹彥聞言在老爺子的對麵坐下,一杯青綠的茶水被推過來,聞著有一股微微苦澀的花香。

“你看看這牆上的畫,”菊花茶煮的委實不錯,入口微苦但齒頰留香。一杯下去,滿身的疲乏和燥熱都仿佛隨之消散,“比之你自己的畫,又如何?”

老爺子不說,章謹彥也注意到這些畫。事實上,章謹彥既然能被稱為荊州第一公子,自然是才華出眾。巧了,他最擅長的也是作畫。一家食肆的牆上懸掛著未見過的佳作,自然是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本來隻是欣賞畫作,被老爺子點了一下,他才將目光移到畫作的落款上。

‘山海先生’——一個未曾聽過的名字。但是那落款的字體,分明跟門外的牌匾是出自一個人的手。他不傻,立即明白這些畫是方才那個玉哥兒所作。

“我擅工筆,此人畫作偏寫意,各有千秋。”既然是第一公子,章謹彥也是有自己的驕傲的。他既不會低估彆人,也不會妄自菲薄。不同風格的畫作不應該一概而論。

老爺子就稀罕他不妄自菲薄的性子。雖說當下的風氣要求學子謙遜,但老爺子素來不喜虛假的謙遜。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活百年。年輕人意氣風發沒什麼不好,他可不喜歡掌家未來的繼承人唯唯諾諾。於是摸了一把胡子笑起來:“確實,風格不同,各有千秋。”

“祖父,咱們自從出荊州便直奔武原鎮而來。雖說琳琅的廚藝確實了得,但京中那位還有正事委托於我章家。耽擱太久也不好,若是祖父實在喜歡琳琅……不若孫兒與琳琅細談,讓她隨行便是。”

“沒可能。”他話剛說完,老爺子便笑了,“琳琅跟一般廚子可不同,她不是能聽人擺布的性子。”

章謹彥不讚同:“不試試又怎知不可?”

話音一落,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向自己這得意的孫子。

這小子打小就聰慧,出身好,資質高,活在花團錦簇之中太久做事難免放不下這雙眼睛。安琳琅那丫頭是個什麼性子,這麼些時日他還沒有摸透。再說:“誰說尋人要西行的?”

“這是何意?”章謹彥一愣,看向老神在在吃茶的老爺子。

老爺子卻已經懶得跟他說話,隻一口飲儘杯中茶水起身往後廚走去。這食肆的結構布局與武原鎮的西風食肆一模一樣,老爺子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後廚的位置。

他背著手,大搖大擺地掀開簾子直奔人家店家的後頭的庭院。章謹彥凝眉思索了片刻,猜測老爺子那邊怕是得到消息,所以才這般不慌不忙。

但,老爺子這些時日跟他形影不離,又是何時得知的消息?

心中疑惑,章謹彥也放下手中杯盞跟了上去。

兩人到了後廚,後廚這邊就熱鬨得多。

庭院走廊上的燈籠全部燃著,燈火亮如白晝。剛才被周攻玉抱進院子的安琳琅此時滿臉通紅地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她旁邊的石墩上跪站著一個好似是異族的孩子,小孩兒年歲不大,正在她耳邊嘰嘰喳喳。

“琳琅,你真壞!你這回回去這麼久竟然沒想起來帶我!”蘇羅好生氣,他原以為安琳琅隻是回去兩三日便會回來。結果一取就是十日!他等的花都要謝了。一麵心急一麵又顧忌上回當麵跟安琳琅發誓不會再一個人瞎跑,隻能老老實實地在縣城裡等。

安琳琅想到剛才的場景,臉頰還有些燒得慌:“我有事要忙,哪有空帶你玩?”

“我又不要你帶我玩,我自己會玩!”小家夥氣鼓鼓的。

“行了行了,”安琳琅敷衍地擺手,“下回記得帶你了,彆吵了,彆吵了!”

小家夥哼了一聲,還是覺得不滿意。伸著一隻手到安琳琅的跟前,那凶巴巴的小模樣跟要討債似的:“那我讓你給我帶的綠豆糕呢!你說要給我買一大包的!”

綠豆糕是鎮上糕點鋪子裡最火的一款糕點,小家夥往日在鎮上,總被鎮上的孩子饞。吃不到就一直覺得好,這回安琳琅要回去,他又想起來。特意讓安琳琅給他帶。

“在屋裡,自己去拿!”

小家夥於是呲溜爬下石墩子,一陣風地竄走了。

老爺子難得到看到安琳琅不在後廚忙活,反倒坐在石桌邊上發愣。扭頭看了眼廚房,裡麵是五娘正在忙活。

安琳琅不在縣城這幾日,食肆裡的生意就是她帶著孫成兩人來頂的。她做菜的手藝這段時日也是突飛猛進。本身就是擅廚之人,後來被安琳琅帶在身邊教,也算得安琳琅一兩分教導。

正在老爺子猶豫要不要去看看,就看到後廚裡走出來一個身影。

那身影高高瘦瘦,不知何時風吹開了天邊的雲,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芝蘭玉樹。俊秀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眉宇之中透著一股隱秘的喜悅之色。不是旁人,正是傍晚時候在城門口見過的周攻玉。不過換了身衣裳,剛才明明穿著白的,此時一身的青色。

此時他手中捧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碗,正小心翼翼端著走過來。然後,堂而皇之地坐到石桌旁邊安琳琅的身邊,將碗推到她跟前:“先喝一碗。”

安琳琅:“……”

就在剛才,周攻玉抱著裝死的安琳琅回到她的閨房。剛放下人就見自己下半身的衣裳上沾染了一大塊的紅色印記。印記還透著濕潤,周攻玉詫異之下還伸出手指攆了一下。發現是血之後,趕緊把硬著頭皮裝死的安琳琅給翻過來,捏著她鼻子逼著她睜眼。

安琳琅窒息之下隻能睜開眼,看到周攻玉眉頭緊鎖一臉嚴肅的模樣還嚇了一跳。她當時沒反應過來,然後就聽到了一句令她至今還覺得振聾發聵的話:“琳琅,你是哪裡受傷了?血染了我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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