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開頭,康熙身邊就熱鬨起來了。
按說帝後大婚前,皇帝身邊應有兩個教導人事的宮女,留在清寧宮伺候,日後皇後位主中宮,再給名分,也算是皇後的恩賜。
那日話趕話到那,先給鐘粹宮添了位庶妃,事後太皇太後細細琢磨著仍覺不妥,命人從內務府挑選出兩個家世清白樣貌周正的包衣旗宮女送去了清寧宮伺候。
福安來回話的時候太皇太後正坐在炕上看著娜仁打理香料,拿梅花模子印出來的小香餅指頭大點,小巧玲瓏的,因多用果皮香花調勻,沉檀反而量少,香氣清新香甜,並不十分濃鬱,隻淡淡的,沁潤心脾。
“要說這規矩啊,好也不好。倒是苦了未來皇後了。”太皇太後見娜仁指尖捏著小小的香餅,指甲是淡淡的瑩潤的粉,手指纖白宛若削蔥根,便微微一笑,心中一股感慨散去,笑道:“入秋了,讓內務府打造幾隻赤金嵌翡翠的指環吧,金絲掐得細細的映著翡翠,濃綠又襯著細白的手指,那才好看呢。我年輕時候也愛打扮,那時卻沒有你們現在這樣好的條件了。”
娜仁將盛放著香料的小托盤交給瓊枝,她自拿去陰乾,娜仁便道:“皇後妝奩中的鳳冠、金釵打造就足夠造辦處忙活了,我又何必去摻一腳呢?您說的花色,家裡送來的首飾裡似乎有一樣,回頭讓烏嬤嬤找找就是。”
“也好。”太皇太後微微點頭。
此時皇後妝奩置辦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無論內辦外辦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出了岔子。
八月裡,勝芳的螃蟹也到了季節,揀最好的貢入了宮中。
彼時中秋將至,宮裡要辦夜宴,太皇太後便感慨:“如今宮裡人少了,還不如先帝時候熱鬨。”
今年宮中幾位低階先帝庶妃歿了,倒也不是很大事兒,甚至康熙都不必服喪,也隻有太後最傷心了。
此時聽聞太皇太後此言,太後微微垂頭,興致寥寥。
小廚房呈了新製的茯苓湯酪來,皇莊新進的茯苓霜合著牛乳、蜜糖熬煮,後添的金絲蜜棗與枸杞的滋味很濃,小廚房又彆出心裁地切了細細的果脯絲進去,舀了新
熬的杏兒醬,再澆了一勺參蜜,入口酸甜爽口,香氣濃鬱,很是養人。
娜仁擺擺手示意宮人退下,親自捧起一一奉與太皇太後與太後,含笑道:“九月裡就是帝後婚期了,皇後入宮,日後可不熱鬨了?”又道:“前幾年也是這幾個人,你二位也沒閒清寂,今年這般感慨,可是我這舊人遭了厭棄了?”
“你呀,就這些歪道理最多。”太後展出笑顏來,搖起一勺酪湊近她嘴邊:“快快堵了你的嘴吧!”
娜仁笑嘻嘻地一口含進去,然後往旁邊一坐,端起白瓷小碗慢慢舀著。
太皇太後收回思緒,笑道:“也是有理,皇後入宮,宮裡的人丁就漸漸興旺起來了。還有早選定的鈕祜祿氏與納喇氏、李氏女子,開枝散葉,宮裡總是要熱鬨的。”
她一招手,喚了福安近前來,問:“各府誥命夫人的節賞都齊備了?”
“齊備了。”福安一欠身:“宮緞、宮綢、金銀錁子、簪菊、月餅等數,按照等級高低各有不同。宗室之外,各府老誥命、朝中新貴,二品上的誥命夫人們也各有恩賞。蒙古勳貴誥命是另一份單算,如往年的例,短去簪菊月餅,添如意餅並芋頭乾果等。”
太皇太後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辦事愈發妥帖了。早前看定的納喇氏我依稀記著是滿洲正黃旗出身,她阿瑪是個五品郎中,名甚?”
福安恭謹答道:“納喇主兒之父係正五品郎中索爾和。”
“賜遏必隆與他府上,還有漢軍正藍旗總兵官剛阿岱李家,各有一盒內造月餅、宮綢兩匹、宮花一匣。賜索尼夫人除例賞外另有紅木纏金絲如意一對,賜未來皇後之母金黃、泥金、明紫、黛墨、淺粉、雪青、玉白七色貢菊,各色宮綢十二匹。把各色內造月餅點心裝兩盒,時令鮮果一簍子,再添一簍勝芳貢上的肥螃蟹,賜給未來皇後。”太皇太後略一思忖,做了一回散財童子。
高下態度立分,這是把對未來皇後的看重明晃晃擺到了明麵上,也是在向滿朝文武勳貴彰顯她的態度。
皇後母家的笑話,不是誰都能看的。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太皇太後安撫了赫舍裡家,也沒忘了佛拉娜,叮囑道:“清寧宮那兩個就算
了,鐘粹宮要厚賞,除了宮中內務府備的例賞之外,你從我庫房裡挑兩樣首飾緞子送去。”
福安忙一一記下應著,娜仁星星眼看著太皇太後,太皇太後笑嗬嗬地抬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丫頭,嫩!還有得學呢。”
娜仁歪進她懷裡,笑嘻嘻道:“有老祖宗在,娜仁什麼都不必學。”
“老祖宗又能護你多少年?你自己也要立起來才是。禦下之術講究的是張弛有度,敲打要恰得其分,在宮裡,你什麼都不能會,又什麼都要會。”太皇太後一下下摩挲著她的發髻,輕聲道。
娜仁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衣裳,太皇太後不喜奢華,或者說不喜自己身上的奢華,衣服上的刺繡簡樸疏落有致,也沒有摻金銀線,麵料柔軟,並不磨人。
她伏在太皇太後膝頭,如貪玩晚歸的小獸,懶懶散散的,眷戀溫暖的懷抱,不願再奔跑走動:“這不是有您呢嗎。”
太皇太後長長一歎,旁邊的太後感覺自己好像被忽視了,也不氣餒,戳戳娜仁:“還有我呢。”
康熙進來的時候,三人已經把牌桌支起來了,娜仁的牌運一向不錯,奈何在場的都是長輩,也沒敢用心打,饒是這樣胡亂玩,匣子還積起一層錢。
這各個有輸有贏,反而比平時與那些老誥命福晉們打牌有趣兒,太皇太後卻睨她一眼,道:“你不必收斂著讓著我們,嫌我們老了?”
“我哪敢呐。”娜仁笑眯眯道:“打牌不就是講究個隨心所欲嗎,運氣足夠好,打得再稀巴爛也不會輸得落花流水。”
“聽聽,聽聽!”太後看著自己手裡的牌,滿臉寫著嫌棄,又看一眼娜仁,搖搖頭,歎道:“可真是讓人不知說什麼好,你就仗著好運氣吧!”
太皇太後笑看著她們二人插科打諢,康熙聽著笑聲走進來,心中了然。
佛拉娜在殿外便逐漸放緩了腳步,此時與他約有兩步遠的距離,恭敬地向太皇太後與太後請安。
娜仁站起來對康熙欠身,笑道:“可知是來蹭晚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