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回(1 / 2)

回宮果是件極聲勢浩大的事。

在行宮停駐的日子不算很長,卻也有二旬出頭,來時還在十月,回宮已至冬月,眼看冬至。宮中與行宮又數次來去,東西不可謂不多,一路車馬浩蕩,倒是這個時節,天兒又冷,並無幾人在街上走動,娜仁暗暗期待一早晨,終究沒看成熱鬨。

——她來到這清朝許多年了,早年在草原上,飲風對馬,後來到了京城,早年先帝還在時,太皇太後時常往廟裡進香,會帶著她,後來先帝過世,太皇太後自此再沒出過紫禁城半步。

於是就隻能等著偶爾康熙微服私訪帶著她偷渡出來,次數也十分有限,即使她這個萬年成精的宅女,對外麵也不免有些期待。

但這一份期待其實也有限——她隻想看熱鬨,真讓她撞上熱鬨了,古代大街上隨地大小便的都有之,衛生環境糟糕到極點,再有小腳女人拉貨的駱駝,可真真彆想走路了。

回宮的時候天兒已微微擦黑了,拉著康熙這個傷號,又有成群的女眷,自然是快不起來的。

宮裡早備了熱水,福寬領著留守宮中的眾人來給娜仁請安,又道:“老祖宗打發人一次一次的來看,可見是極想您的了。”

娜仁忙吩咐:“先理著箱籠,給我取一身冬衣出來,要去給老祖宗磕頭。”

一時快速沐浴淨身,豈蕙手腳快,用笢子就著茉莉水將她略微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斜斜插上一支赤金單鳳釵,七掛的金流蘇是用極薄的金片串並著,一指多長,七掛並作一條,由鳳口銜出,頂端用一朵雕琢得栩栩如生的白玉茉莉串住,底部收尾均用圓潤的小顆珍珠,雅致而不過奢。

流蘇垂在鬢邊,鬢角輕輕描一描,襯著雲鬢蓬鬆,臉上不敷粉,隻將潤顏的膏子薄薄地塗上一層,抿上一口胭脂,因一日奔波而引出的疲憊消散,臉色又好看起來。

過去慈寧宮時,太後也在,見娜仁來了,沒等禮下去就把人扶住了,拉在身前,二人仔仔細細看過一番,太皇太後道:“出去這將近一個月,都瘦了,可是為了皇帝操心了?”

“我有什麼操心的?真操心的,是皇後才是。”娜仁微笑著搖搖頭:“沒瘦,您老這眼是偏的,許久不見,隻道我瘦了。其實前日豈蕙要做衣裳,量我腰身,比夏日時還略長了半寸,可把她們喜得,嬤嬤連笑了兩日,把行宮裡的小宮女兒都笑慌了。”

太皇太後一寸一寸打量著她,聞言方展出一個笑來,嗔罵道:“偏你道理多。就算比夏日時長了半寸,也不及去歲裡了……”

她神情微有些黯淡,正說著,一疊聲地“皇上皇後來了”的通傳聲,康熙迎麵聽見這句話,便有疑問,太後隨口答了,康熙微微一歎,壓下這茬不談,與皇後向太皇太後與太後磕頭。

太皇太後也沒讓他們行全了禮,蘇麻喇上來攙住皇帝,太皇太後仔細默默肩膀脊背,細細問過傷勢如何。

太後也關心一番,又問了皇後,太皇太後連道當日沒看錯她,果真是頂得住事的。

皇後略帶羞澀地笑道:“哪敢當老祖宗這樣的誇獎,其實多虧慧妃幫忙,當日殿上好大的陣仗,若不是慧妃,妾身當真要慌的。”

再說一時話,太皇太後命人傳膳,大家吃過,皇後要捧羹把盞,也被太後按住,娜仁打小沒這規矩,見皇後舉動,坐立不是,見太後按住她,才微微鬆了口氣。

太皇太後笑道:“都坐吧,我是不愛這些規矩的。今兒的羊骨頭湯做得好,彆的也罷,那蘿卜塊燉得軟了,清甜清甜的,帶著肉香卻無膻氣,實在喜人。”

康熙也是喜歡,痛飲兩碗,梁九功又為他添,皇後欲言又止,太皇太後見了,笑道:“哪來那些祖宗規矩,不過唬人的罷了,真守著那規矩,就太豪奢了,一桌子要有多少才儘夠呢?小小年紀,彆將規矩學得人迂腐了。若放到沒入關前頭,這些已是太多了。”

她指著桌上四碟八碗的菜樣,微微感慨。

皇後見惹出太皇太後這一段話來,神情惴惴忐忑不安,娜仁就在她身邊坐,桌帷底下伸手悄悄一握皇後的手,笑對太皇太後道:“您又念起這些舊事了,其實今兒用膳的人比往日皇上獨用的多,這才想起這個規矩來。放到往日清寧宮裡,皇上性喜簡樸,也沒那個規矩。今兒的珍珠雞也好,老祖宗您快嘗嘗。”

說著使個眼色,福安手上銀筷一動,給太皇太後夾了一筷子珍珠雞。

太皇太後恍然,對皇後笑道:“哀家沒有怪你的意思,知規矩是好的,不過我這老人家一時感慨罷了。快用膳。”

皇後微笑著應著,看向娜仁時神情微動,眼中盈滿了感激,將小酒盅捏著向她微微一推,然後輕輕飲儘,一切儘在不言中。

太後吩咐阿朵篩酒上來,福安沒敢讓她勞動,一擺手,底下一個小宮女快步上來將浸在熱水裡溫著的酒取出,替幾人斟了。

康熙有傷在身,不能飲酒,不過皇後陪著太皇太後與太後略吃了兩杯,上的是娜仁夏天釀下來的葡萄瑰露酒,盛在白瓷盅裡,顏色紅潤微微嫣紫,如玫瑰般嬌豔的色兒,入口口感清透酸甜,太皇太後很是喜歡,道:“今兒喝著竟比往日還好。”

福安笑著回道:“上來前用茉莉浸過,又淘漉了一邊,今兒篩酒用的銀器,卻比錫酒壺少一股子熱毒,味兒自然更好。”

太皇太後又道:“這就顏色紅潤口感清澈,滋味酸甜果香中又帶著玫瑰與茉莉的芳香,果真極好。”

“您在這上頭就有講究說頭了。”娜仁幽幽來了一句:“可知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這酒是沒少溫一溫。”

太皇太後端盅子的動作一僵,側過頭避開眼不看她,卻使勁給蘇麻喇使眼色,蘇麻喇抿著唇忍著笑,沒吭聲。

一時飯畢,預備飯後茶果的空檔裡,娜仁問了福安兩句太皇太後近日的飲食,福安笑道:“倒也沒有太過,蘇麻喇姑姑攔著呢,不過偶爾淺酌兩口,並不妨礙。”

“這才罷了。”娜仁輕輕道:“你們在老祖宗身邊伺候,也都要警醒著,老祖宗的身子才是第一緊要的。”

福安與周邊的幾個小宮女兒都道了萬福應著,“是。”

殿內,宮女纖手輕輕撩起轉東暖閣的珠簾,請娜仁入內。

見她打屋外回來,太皇太後輕哼一聲:“這是審完了我的護法,來審我這個正主兒了?”

娜仁無奈歎道:“哪敢呢。今兒晚膳怕是膩了,菊花茉莉沏出茶,用陳皮、烏梅、山楂等幾樣點了來,消食解膩最好不過,快都嘗嘗。”

說著一擺手,福安帶人流水似的捧著茶進來,另有三四樣茶果子,娜仁拿了個橘子在手上慢吞吞地去皮與白絡,一瓣瓣地分開,聽太皇太後與皇後說宮裡冬至節氣的預備,想到要吃‘白肉’,臉色泛苦。

太皇太後知道她想什麼,瞥她一眼,嗔怪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那可是神仙祖宗享過的福氣,神餘肉入了口,一冬都順遂!還嫌棄出什麼勁兒呢。”

太後隨意聽著,把剝出來的栗子塞給娜仁,隻當聽笑話。

皇後聞言笑道:“那白水煮肉的滋味兒,確實是不好受,我們小人兒,圖個嘴裡快樂,自然不懂這些個福分上的事兒。倒很該讓人包些個餛飩餑餑來吃,早上起來,又吉利,也墊墊肚子。”

“還要做消寒糕!”康熙說起這些就來了精神,呷了口清養茶,道:“阿姐去年做的消寒糕滋味就極好,朕冬至那日要去祭天,萬萬記著多留兩籠與朕。”

娜仁抿嘴兒輕笑:“哪能忘了您老人家呢?”

皇後取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漬,微微笑道:“什麼樣的好吃食,能令皇上這樣念念不忘?”

“這丫頭新搗騰的方子,那消寒糕宣軟香甜,確實不俗。索性冬至日讓小廚房多製些出來,今年皇帝後宮人也多了起來,用過神餘,不拘在哪裡,你們聚一席;我領著烏雲珠、太妃們在慈寧宮花園廳裡一席。不與我們在一起,你們自己吃酒說笑,更自在些。屆時做好消寒糕,也與我們幾籠,再留出你們的份兒,等皇帝回來開席,豈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嗎?”

太皇太後接過娜仁遞來的一瓣橘子,笑吟吟道。

康熙點點頭:“老祖宗的法子好,隻是這樣未免怠慢了您、皇額娘與太妃們。”

太後笑道:“我們這群老婆子有什麼怠慢的?就在慈寧宮花園的廳裡,隔一個亭子就是戲台子,也傳戲班子進來唱兩出,比與你們在一處還喜歡呢。”

三言兩語將冬至日的安排說出來,再傳到各處,也都期待著,誰成想冬月初六日,一早請安,皇後與眾人正說起要讓禦膳房備什麼新鮮吃食,坤寧宮首領太監打外頭匆匆忙忙地進來,急道:“娘娘,阿哥所來人報,道奇綬阿哥……奇綬阿哥他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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