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花送得是隨性, 卻容不得人不多想。
董氏一貫透明人兒似的,也不知得了哪路子神仙的指點,這日忽地上門拜訪。
瓊枝也是確認過好幾次, 才請了她往正殿坐, 又笑道:“我們主兒在書房裡寫字呢, 您且稍坐坐, 奴才去告訴與我們主兒。”總沒有讓正經嬪妃等在宮門外麵的理兒不是?何況素日也沒有個什麼過。
董氏溫吞靦腆地笑了笑,輕聲細語地謝過瓊枝。
瓊枝道:“奴才哪當得起呢?”又讓豆蔻沏茶來, 笑道:“今日宮中備的龍井茶, 也不知小主吃不吃得慣。”
“已是極好的了。”董氏連忙道。
眼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 瓊枝心裡默默盤算著, 也沒摸到什麼頭腦, 隻躬身退下後,往正殿旁做書房的三間東耳房去了。
說娜仁在這邊寫字, 不過是個好聽點的說法,其實哪裡是在寫字啊。
此時娜仁卻斜歪在窗旁軟塌上,窗屜半開, 外頭的清風徐徐吹來, 屋子裡燃著一爐味道極清雅的香, 滋味仿佛百花相合, 又似有些柑橘果子的清甜酸澀,混合在一起清新雅致, 並不沉悶。
寬大的紫檀螭紋四方書案上零星擺著些筆墨紙張, 另有一隻通體潔白的瓷瓶, 內裡盛著一支嬌豔欲滴的粉紅月季, 雅俗結合, 倒是甚美。
架勢都擺出來了, 宣紙徽墨、硯台鎮紙一應俱全,書案前圈椅上也搭上了軟綢麵椅搭和坐墊,案旁還設有一張矮幾,上頭擺放著三四樣點心果子,另有一壺清茶,可惜卻都白白預備了。
瓊枝抿嘴兒一笑,“您又借著創作的由頭往這裡來發呆來。”
“我前思後想、左思右想,《風華錄》的出版之路之所以一路碰壁,一來是我在文中影射的現實過於激烈、摻雜的思想太過激進,絕不受當下出版主流的青睞,二來是那些個書局收話本子隻愛男女小情,窮書生得了公主千金青睞一路青雲直上便是大眾主流,我在文中明擺著煽動女子情緒、抱怨女性地位,遇到伯樂的可能性不大……”她如此擺出一副深思狀,然而沒等她說完,瓊枝已道:“且不提這個,您還是快整理整理衣裳頭發,董來了,正殿裡坐著呢。”
“誰?”原諒娜仁一時沒想起這個董到底是誰,實在是她平日裡真沒什麼存在感,與娜仁也沒什麼往來,如果娜仁隻聽瓊枝提一嘴就能想起誰是誰,那可真是怪了。
聽聞有客,便耽誤不得的,瓊枝出去一會兒,未多時豈蕙捧著個水盆並笢子等物進來,為娜仁抿了抿鬢角,抻了抻裙角。
娜仁素日隻在自己宮內便不會做如何繁複的裝扮,此時頭發也隻是鬆鬆挽了一窩絲的纂兒,點綴了一支小米珠穿成的珠花,倒是時令月季花樣的,身上也隻家常穿著櫻草色繡月季花襯衣,足下蹬著軟氈底燕居的逍遙履,緩步款款而來,仿佛連頭發絲兒都透著愜意。
董氏與她接觸不多,無論從前在赫舍裡府中還是如今在宮中,都少見這樣的主,此時心中不免吃驚,又忙忙蹲身請安:“臣妾給慧妃娘娘請安。”
“不必客氣,起身吧。坐。”娜仁一揚下巴,自在炕上落座了,笑著問:“可奉過茶果沒有?不要怠慢了,董可是我這兒的稀客啊。”
董氏忙畢恭畢敬地道:“方才一位姑娘已奉了茶來,也有果子點心,妾不敢當稀客。”
“你這是怎麼了,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娜仁笑意溫和:“怎麼我活像吃人的老虎似的?”
董氏攥著手裡的帕子,默默笑著,或許也是不知道說什麼,隻能笑了。
她生得出挑,又是高挑豐腴的身材,卻看不出有這副靦腆性子。
娜仁心中暗暗納悶,那董氏幾經糾結,才開口道:“妾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的。”
正題來了。娜仁坐直身子,看著她,問:“有什麼事兒?董且說吧。”
“妾……妾想求慧妃娘娘宮裡的石榴花戴。”董氏聲如蚊呐:“因妾在皇後主子宮裡見皇後主子戴,顏色甚好,心生向往……”
她聲音愈低,娜仁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道是什麼呢……正巧了,我才說那石榴樹移過來沒兩年,不欲它多結果子,隻養好根基為上,故而見它花開得盛便要截一截。前兒送出那幾籃子去,今兒一早瞧又出了不少骨朵,便命人采下些,還不知怎樣是好的,董你就來了。”
說著,又命瓊枝去將花取來與董氏,瓊枝去了半日,捧著個極精巧的柳編小竹籃回來,那籃筐多說不過一個巴掌大,小小巧巧的,盛放著十來朵石榴花,兼並還有幾枝月季芍藥之類,瓊枝笑盈盈奉與董氏,笑道:“還請小主不要嫌棄,後頭院子裡的花兒都開了,正好看呢,奴才私心獻個醜,也不知您看不看得上眼。”
董氏忙道:“這就很好了,我很喜歡,多謝姑娘了。”
看得出來,她說的是實話。那小籃子編的精巧,本是麥穗閒來編出來的,因編得多了,都壓在偏房裡,這幾日瓊枝奉命給各處送個糕餅點心都不愛用食蘿了,隻可著這個用,這會取出來倒也順手,也沒讓董氏覺著不合群。
她沒假手於宮人,將那小花籃置在自己膝上,喝著茶的功夫不自覺地就把眼去瞧,喜歡得不得了,精神也逐漸放鬆。
她坐了半日,娜仁就著院子裡的花花草草與她說說話,她也都能搭上,就著這花那草的能說出許多來,娜仁不由大為震驚。
董氏說的儘興了,灌了口茶,見娜仁專注地聽著,回過味來不由紅了臉,低著頭呐呐道:“妾當日還侍奉皇後於閨中時,打理院子裡的花草是很在行的,院子裡的嬤嬤都誇妾在蒔弄花草上格外地有靈性,娘娘宮裡的花開得也好,妾見獵心喜,才厚顏來討。”
娜仁溫聲道:“既然喜歡,時常過來也沒什麼,我這裡常常是熱鬨的,再有你過來,更熱鬨了。”她又命:“既然董喜歡,把今春製的花茶取一罐子來贈與董。”
豆蔻盈盈一欠身,脆生生地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