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回(1 / 2)

開年正月裡,康熙頒旨,冊先帝世祖第七子隆禧阿哥為純親王,於宮外開府建邸。

不過國庫如今處處緊著前線戰事,宮內用度也再三消減,隆禧的純親王府不可能修建得奢華,隆禧自請一切從簡,叫康熙一顆老父親的心好生欣慰。

這日下晌,娜仁在慈寧宮中陪太皇太後用膳,同座還有還是個大男孩的隆禧。太皇太後飲著湯,笑問隆禧道:“過了年也十五六的人了,可想好要娶什麼樣的福晉了?好叫你皇兄指給你。雖然一二年內不大可能選秀了,若有哪家閨秀是好的,直接指婚也不錯。”

來了。

娜仁低著頭,壓下幸災樂禍的微笑,避開隆禧求助的目光,默默夾菜吃,不忘對蘇麻喇道:“今兒的火腿熗筍絲好,給老祖宗夾些嘗嘗。”

“唉。”蘇麻喇笑嗬嗬地答應著,看她旁若無人的樣子,隆禧欲哭無淚,知道是沒人救自己了,隻能露出討好的笑容,道:“老祖宗,孫兒還小呢,還想再看兩年。”

“看兩年看兩年。”太皇太後眉毛耷拉下來,帶著幾分在娜仁看來教導主任的凶相,讓她不自覺地瑟縮一下,然後僵硬地挺直腰板。

然而接下來那一句,就讓娜仁不由得忍俊不禁,隻聽道:“再看兩年老了個球的!”

蘇麻喇驚呼一聲,忙勸道:“老祖宗,不值當,不值當。”

“彆以為我不知道!”太皇太後拿筷子頭敲敲隆禧光溜溜的大腦門,“你皇兄命人相看了幾家閨秀,都不和你心意。那幾位小格格我看好得很!你還嫌棄,是要天上的仙女來配你嗎?”

隆禧連忙告饒,娜仁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好笑地開口道:“老祖宗您這又是何必呢?他自有他的緣分,如今眼高於頂看不上,以後能碰上更好的也未可知。您若這會先掐著他尋一個您看得順眼的賜了婚,隻怕日後過成一段怨偶,還要心裡怪您亂點鴛鴦譜呢。或者此時,因您的催促,叫他隨意找一個娶了,日後夫妻不和睦,還是要怪您。不如就容他看著,萬一哪日就碰到一心一意的人了呢?”

太皇太後聽了‘怨偶’二字,神情微微動容,隆禧便悄悄鬆了口氣,暗暗給了娜仁一個感激的眼神。

娜仁抿嘴輕笑著,太皇太後輕哼一聲:“你們兩個也在我這裡作怪!快用膳,稍後,你帶著東西,去看看皇後去。”

見她收斂怒容,娜仁連忙低眉順眼地答應著,太皇太後看著她們兩個,無甚好氣地又哼了一聲,蘇麻喇見此,又替她換了一副新筷子來,笑道:“用膳吧。慧妃主兒說的,今日的火腿熗筍絲不錯,您嘗嘗。”

她說著,用銀筷替太皇太後夾了新菜,餐桌上的氣氛逐漸歸於和樂。

膳後用過漱口茶,福安帶人捧著兩大盒子東西上來,向娜仁盈盈一拜:“這其中的補品是要與皇後娘娘的。外頭還有四匹薄絨料子並四匹輕昵,是老祖宗吩咐與您的——”

“還有那一匣子銀絲嵌玉的簪花,蜻蜓蝴蝶喜鵲仙鶴那些鳥蟲花樣,眼睛用紅寶石珠子點綴,小姑娘戴最合適。”太皇太後緩緩道:“那是我給皎皎的,皎皎今年過了生日也七歲了,不說留頭,也該梳起個小鬏鬏好看,再和小子們一個樣倒沒意思了。這簪花還是新打的,薄銀上嵌了玉,再點綴寶石珠子,戴出去也不落麵子的。”

娜仁點頭應著,“本來也打算著,給皎皎留些頭發了。小姑娘愛美,那日在昭妃宮裡,她入宮請安,看著人小姑娘梳的小辮子,羨慕得什麼似的,回來便纏著我要留頭。”

提起曾孫女,太皇太後又一改方才的嚴肅,眉開眼笑地聽著。

娜仁故意作怪道:“從前沒有皎皎,我在您心裡就是頭一份。如今有了她這麼個小東西,我在您這竟然排不上數了。”

“就你愛作怪!”太皇太後點點她的額頭,嗔怪道:“從前我還短過你的東西不成?你這個做額娘的,倒是與女兒爭寵撒嬌,成何體統?還有,誰管自己女兒叫小東西的?你是頭一份罷了!無法無天!”

蘇麻喇在旁笑道:“老祖宗砸,咱們這小主子打小什麼性子您還不知道?撒嬌賣乖是頭一名的,您今兒若是不許出什麼好東西,隻怕是沒個消停了。”

娜仁就勢倚著太皇太後拉她袖子,最後瓊枝是抱著一匣子頭麵走的。

福安淺笑晏晏地送眾人到宮門外,娜仁外頭看她一眼,問:“你是打算今年出宮吧?”

“是,等三月裡,奴才便要出宮了。”福安笑道:“在宮裡耽誤了這些年,本是不打算出去的。但……從前是家裡有個大哥,還能照顧父母高堂,如今大哥去了南方,父母身邊總要有人照顧。奴才便想著出宮去,無論做個小本買賣,還是與誰家做教養嬤嬤,總歸能貼身照顧父母也是好的。”

宮裡的宮女都是滿蒙八旗或內務府包衣出身,能到慈寧宮伺候的,更是一水身家清白代代鑲黃旗包衣,如今八旗征兵,福安哥哥往哪去了,自然不必細想都知道。

娜仁壓下一聲輕歎,笑著對福安道:“那可巧了,我那裡,星璿、豈蕙她們兩個也是要出宮的。你們都在你京畿一代,出去後相互也可以有個走動照應。”

福安道:“可不是嗎。福壽——你過來。”

她招招手,喚來福壽。當日因沒照顧好一盆花眼睛水汪汪的小丫頭已經出落得標致沉穩,此時向娜仁盈盈一欠身,福安拉著她的手笑道:“往後啊,老祖宗身邊那些瑣碎事,便是福壽打理了。慧妃主多提點著她,若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隻管直言,好叫她知道,日後才好有長進。”

“你調|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在哪些地方有錯漏。”娜仁笑眼看她,搖頭輕笑,“都認識多少年了,你還與我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時候差不多了,我得去皇後宮裡了。”

福安向她拜了個萬福,口中道:“恭送慧妃主兒。”她在宮中沉浮多年,一舉一動自有規章尺度,本是蘇麻喇按照接班人的等級培養的,行禮時動作如行雲流水,低眉淺笑時一派恭敬溫順,卻也拿捏得住人心、敲打得了下屬,這些年,算是慈寧宮宮人中的半壁江山了。

她一出宮,蘇麻喇算是失了個臂膀,好在還有個福壽頂上缺,但隻怕慈寧宮上下也都要好生適應一段時日了。

娜仁心中略有些感慨,不過聚聚散散都是緣分,當日以為福安能在太皇太後身邊守一輩子,自然是個安穩結局。如今半道出去,卻怕是這些年,耽誤了她。

不過瞧福安的樣子,倒是不甚在意。

但願她這一份心性,能保她前路多坦蕩、少磋磨。

如今這世道,對女子到底太過苛刻了。

至皇後宮中時,卻見赫舍裡庶妃也在,與皇後似乎言語不歡,見娜仁進來,慌忙地起身向她一欠。

“赫舍裡格格。”娜仁微微頷首,向皇後一欠身,方道:“從老祖宗處來,照老祖宗的吩咐,送與皇後娘娘些補品。”

皇後笑道:“多謝老祖宗關懷,也勞你走這一趟了。”說著,一揚臉,便有兩個宮女上前接過錦盒。

皇後道:“不妨坐下吃杯茶,外頭天兒還冷呢,叫人滾滾地沏了普洱來。還有新得的茶果子,卻不是宮中常備的口味,你嘗嘗?”

“謝娘娘。”娜仁倒沒推拒,點點頭,應著。

赫舍裡氏垂著頭,神情晦暗不明。

皇後掃她一眼,淡淡道:“也沒什麼事兒了,你去吧。小茶房爐子上溫著的參湯,你替本宮端去乾清宮與皇上,勸皇上不要過於勞心國事,用些補品歇歇。”

赫舍裡氏悄悄地鬆了口氣,又有些欣喜,忙向皇後道了個萬福,乾脆利落地退下了。

這姐妹兩個處得也是不知叫人怎麼形容才好。

娜仁沒多留心,皇後興致卻高,笑著拉她說話,又命人取了兩罐子茶葉來,輕撫著小腹笑道:“我如今揣著這孩子,這些個茶葉是碰不得了。那大紅袍倒好,我記著你一貫喜歡,帶回去喝吧。”

於是在宮裡折騰一圈,倒是娜仁賺了個盆滿缽滿。

算起來,皇後這一胎也五六個月了,卻隻見肚子大,身上旁的地方不說豐腴些,下巴還是尖尖的,倒不似尋常有孕婦人的模樣。

坤寧宮的消息一貫把守得死緊,豆蔻能打聽到的不多,不過聽說皇後這一胎害喜得很厲害,甚至比佛拉娜鬨得還要猛,不過消息守得嚴密,沒傳出去,叫人知道罷了。

若真是害喜得那樣厲害,能把肚子養成現在這個斤兩,皇後也是厲害的。

娜仁不由由衷感到佩服,但眼看著皇後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日期一點點逼急,娜仁對著她時常覺得心情複雜,後來索性稱病,不往坤寧宮去走了。

說到底,她不過是凡人。

潛移默化地,救了皎皎、救了自己,如今卻救不得皇後。

不過她的消沉並沒有持續多久,沒出正月裡,宮裡又出了白事。

是賽音察渾。

這孩子打出生開始,大家心裡多少有點準備,如今也算是意料之中。

甚至佛拉娜整個人都出奇地冷靜,見娜仁來看她,仰臉對她一笑,麵上粉黛不施,笑起來隱有些淒然,又似乎是解脫的放鬆。

“打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孩子留不住……”她呐呐道:“到底,他是辜負了老祖宗給他取的‘賽音察渾’,沒能做到像土謝圖賽音汗察渾多爾濟一樣強壯。”

娜仁低低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

“……是呀,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沒了,我心裡怎麼可能好受呢?”佛拉娜話中隱隱透著泣音,彆過頭去,道:“讓我自己坐坐。”

娜仁歎一聲,“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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