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生辰在胤祐之前,晉為皇貴妃後第一年的生辰,自然會過得隆重。
其實自幾年前她就不大有過生辰的熱情了,不過今年是要彰顯永壽宮尊榮與皇帝看重,皎皎畢竟將笄之年,她也沒多抗拒,順著太皇太後與太後、康熙的意,做好了熱熱鬨鬨地過個生辰的打算。
留恒今年正好出了三年父孝,其實隆禧的孝他守與不守都可以,但娜仁心裡過不去,便意思意思,葷腥未儘,隻著素服,早晚清香供奉,願他阿瑪與他娘亡命鴛鴦做得快樂。
一早,留恒被帶回純親王給隆禧的牌位上香磕了頭。隆禧過世滿三年,康熙請了和尚道士在純親王府誦經做法事,本來說娜仁生辰怕衝撞了忌諱,他便不大放心,又道:“阿姐素來身子不好,便是不去,隆禧也不會有怨言的。”
“叫我去吧。”娜仁道:“出去逛一圈,或許比在宮中受嬪妃的禮心中更痛快些。況且這也是最後一年了,我牽著留恒的手去,好叫他們夫妻二人放心。”
康熙默默無言,隻能應著,最後到底還是親身陪著娜仁,帶留恒去了。
皎皎執意跟著,她娘都沒勸住,勸不勸女兒也沒什麼意義了,康熙認命地點頭同意了,第二日出宮又是赫赫揚揚好大的陣仗。
純親王府的法事昨日便已開始了,預備連做三日,一靠近王府,便聽得內裡的聲音。
娜仁替留恒理了理素衣,緩緩一歎,道:“等會給你阿瑪磕個頭,下次回來,便是十月裡了。”
留恒本該是懵懂的年紀,卻認認真真地點頭應了,眸光清明,甚至還伸出小手貼了貼娜仁的眼睛,輕聲道:“娘娘不哭。”
“娘娘不哭。”娜仁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娘娘不會哭的,不然你阿瑪心裡也不安寧。”
她是真看開了。
人生在世幾十年,生死有命各在天。
人家黃泉共為友去,她在人世間不往好了活,豈不更叫死者掛牽。
這般想著,娜仁又笑了笑,牽著留恒的手緩緩下了馬車。
下馬車時,轉身的空檔,皎皎瞥見街角一青衣公子,舉著把折扇對著這邊,與她目光相觸,又興高采烈地向上跳了跳,當即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瞪了他一眼,又不禁柔和了麵容。
娜仁注意到她的怪異,康熙已然先行,她稍稍放緩腳步,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第一個注意到的便是那青衣的小公子。
一眼見到,她便微有些詫異。
皎皎性子與她十分相似,打小身邊的宮女太監一水秀麗清俊的,貼身的幾個宮女更是個頂個的水靈,或是大氣或是嬌豔,生得各有千秋。
如今這位小公子,生得雖然不差,大眼睛高鼻梁,但也不算絕頂的俊美,腮邊還有軟肉,仿佛沒脫了奶膘,一眼看過去,不像是能談戀愛的帥哥,先是地主家裡還在喝奶的傻兒子。
皎皎的口味……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娜仁忍不住皺眉,但不得不承認,多看幾眼,這位小公子還是蠻順眼的。
算了,皎皎的事,隨她吧。她這女兒從小混跡宮廷,在宮務裡來回打了幾圈滾作為眾矢之的也沒被拖下水,一身乾乾淨淨地從宮務中抽身,如今在宮外不知忙著什麼東西,卻沒被人揪著小尾巴,仍是乾乾淨淨一身尊榮的大公主。
成長的速度遠超娜仁的想象。仿佛不知不覺間,女兒就大了,一個晃神不錯眼,便能夠獨當一麵了。
滿天下有幾個人能把她拖下水,能傷了她的心?
按照皎皎的想法,若是感情上被人辜負了,隻怕能把那家的房頂都給掀了。
到時候康熙震怒之餘,還得跟在女兒屁股後麵給女兒遞刀遞劍遞人手。
想到這,娜仁忍俊不禁——在寵女兒這事上,她確實是比不上康熙。
康熙是把自己幼年對皇父疼愛的遺憾,與不能對皇子們儘情施展的父愛都加諸到皎皎身上了。
隻不過時代局限,他目前為止對皎皎的規劃也隻是嫁得如意郎君,夫妻若有不順便再換一個,尊榮一生。
也算是當代難得的了。
這會想得輕快,忍不住好笑,等走到牌位前,娜仁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
小沒良心的。
尤其是阿嬈。
你們兩個一起走了倒是痛快,把兒子甩給我,叫我替你們勞心勞神。
若不是……
若不是那些年,護著小崽子護習慣了,她怎麼會頂著壓力強把留恒抱入宮中。
說著不哭不哭,這會眼睛還是微有些酸澀,娜仁給二人都上了香,皎皎帶著留恒磕頭,她沒在屋裡多待,甩甩袖出去了。
康熙不知從哪揪了一把茉莉花,用帕子托著遞到娜仁麵前,緩聲道:“逝者已矣。”
“是啊,逝者已矣,所以咱們即便再傷悲也無濟於事,不如放眼於當下。我還能為他們小夫妻兩個做什麼呢?不過帶好留恒,護他平安長大,娶妻生子罷了。”娜仁歎道。
康熙心中澀然,低聲道:“隆禧生前曾言,願阿姐你一生喜樂無虞,好自珍重,福壽康寧,得百年之期。朕隻想告訴阿姐,彼時宮中孤淒,阿姐你真的照亮了許多許多人。當年宮外避痘所裡,是怎樣熬過來的,隆禧雖小,卻沒忘過,朕也不會忘。”
娜仁微怔,好一會,顫著手接過那捧花,笑了,忍著淚意道:“我當年,護著你們,隻是因為你們是孩子。”
“阿姐當年也是孩子。”康熙先淺笑著說了一句,方輕聲道:“所以無論是留恒還是宮裡的孩子們,阿姐為皇貴妃,朕都很放心。”
娜仁刹那間不知該哭該笑,思忖片刻,還是對他道:“宮中局勢變幻太大,水也比當年的渾,我如今看著是風光了,其實能做的事並不多。當年說是護著你們,其實真正護著你們的是老祖宗,如今……宮裡的這些孩子們,立住的立住了,夭折的夭折了,我什麼都幫不上,隻能多照拂素日不出頭的那一部分,保他們日子不難過罷了。”
“那就足夠了。”康熙道:“阿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二人在廊下站在,晨起天還不算太熱,輕風拂麵也算清爽。
靜站了好一會,娜仁忽然問:“佟貴妃宮裡的香料……”
“好幾家的渾水。”康熙先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也算在意料之中。朕預備抬舉大阿哥,接下來,叫端嬪多照顧太子吧。”
娜仁什麼都懂了,心中輕輕一歎,麵上點頭應了,回頭交代了端嬪。
這些年太子本也是她照料得多,聽了娜仁轉達的話,愣了半晌,牙齒都在輕輕打顫,忙問娜仁:“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你隻要好生照顧太子,旁的不必多想。”娜仁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道:“皇上心中,太子還是第一位的。”
至少目前來講是的。皇後生前的話,可以說是在康熙心中將太子與赫舍裡家完全撕開。不過太子日後想要在朝堂立足,卻也少不了赫舍裡家,所以康熙如今抬舉索額圖,又要抬舉明珠,先是將六阿哥抬舉起來,入今又推起大阿哥,看著是對太子不滿,其實種種都是在借他們打壓赫舍裡家。
其中之意就是告訴赫舍裡家——你們都給老子消停的。
可惜了,那頭好像並沒有領悟到康熙的意思。
此時,端嬪聽了娜仁所言,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忽然狠狠一掌拍向炕桌,咬牙切齒地罵道:“一群扯後腿的蠢貨!”
若是從前,這話她是萬萬不能說的。
不過仁孝皇後去了好些年,她又是一宮主位養尊處優多年,也沒了顧忌。
娜仁跟著她歎了口氣,忍不住在心中道:誰說不是呢。
轉眼到了七阿哥的生辰,戴佳氏一早叫了兒子起來,給他換上新縫的衣裳,重打了小辮子,左看右看,笑眯眯地道:“咱們胤祐今年也四歲了。”
說是四歲,其實才兩周歲,不過聽起來也是大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