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知道要過生日,打昨兒個起便很興奮,眼睛亮晶晶的,等戴佳氏把新墜子給他墜在辮稍上,便扯住戴佳氏的袖口軟乎乎地道:“額娘,汗阿瑪今日回來陪胤祐過生日嗎?”
戴佳氏替他整理衣裳的手一頓,微怔一瞬,強笑笑,方柔聲問:“祐兒怎麼想起問這個了?你汗阿瑪政務繁忙,額娘也不知道他來不來。若是想你汗阿瑪了,等哪日,額娘帶你去給你汗阿瑪請安好不好?”
胤祐撇撇嘴,有些失望,道:“可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們都說過生辰的時候汗阿瑪去看他們了,額娘,汗阿瑪是不是不喜歡我啊?是因為胤祐不乖嗎?那胤祐以後乖乖聽話,汗阿瑪回來看胤祐嗎?”
聽他這樣說,戴佳氏一陣心酸,眼上一層水霧,低低頭,強忍著,用袖頭一抹,摸了摸胤祐的臉,道:“祐兒怎麼會這麼想呢?額娘覺著祐兒最乖了,普天下再沒有比我們祐兒更乖的孩子了。”
胤祐想想,又笑了:“大姐姐也說祐兒最乖了,二姐和三姐姐還吃醋,哥哥們也吃醋,但大姐姐就是最喜歡胤祐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右腳,又衝著戴佳氏一笑,有些俏皮地眨眨眼,“姐姐說了,我是天上跑下來的小神仙,我的腳是天上留下的印記,因為隻有留下印記了,等以後天上的仙人才能找到我,好帶我回去。”
聽他童言童語,倒彆有一番風趣。一看他就是信以為真的樣子,戴佳氏忍俊不禁,揉揉他的小腦瓜,道:“既然如此,日後你可要更乖巧些,需得配得上你大姐姐這誇。”又微微一頓,道:“你大姐姐疼你,你也要疼大姐姐,知道嗎?”
胤祐乖乖地點頭,母子倆忽聽一道溫柔的女聲,道:“瞧我聽到什麼?怎麼依稀聽著是有人誇自己是謫仙人,真是奇了,莫不是有太白之才貌俠氣,當世竟有此人,我可見過?”
“你又在這挑事。”戴佳氏回頭一看,嗔怪道:“早早起來給孩子下、麵,卻也不討個好,全賴在這一張嘴上!”
萬琉哈氏笑眯眯地端著個托盤進來,托盤上一小碗長壽麵,她故意捧到胤祐跟前,問:“娘娘好不好?”
胤祐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乖乖巧巧地點頭,道:“好!娘娘最好了!”
萬琉哈氏便斜睨戴佳氏一眼,對她輕輕挑眉:你看。
戴佳氏強忍笑意,叮囑胤祐向萬琉哈氏道謝,三人正說著話,外頭忽有人回:“永壽宮的唐百公公來了。”
戴佳氏忙道:“快請進來。”
宮女輕聲應諾,退去了,未多時,引著唐百進來,他身後還有一捧著捧盤的小太監,二人向戴佳氏、萬琉哈氏與胤祐行了禮,唐百方笑道:“是奉娘娘的命,給七阿哥送一份壽禮來。”
戴佳氏忙道:“哪裡話,哪裡話。公公坐下喝杯茶?”
“還有差事做呢,先把這東西與七阿哥,不過是些尋常玩意,盼著阿哥能喜歡。”唐百說著,叫人一一展示出來,乃是銀絲麵一卷、宮製‘喜相逢’荷包一隻,並一對金魁星、一對小金猴,猴乃是七阿哥的屬性生肖,金子小巧玲瓏,成人指尖大小,裝在荷包裡,黃澄澄的喜人。
戴佳氏喜笑顏開地替胤祐謝過,命人收下,又道:“等稍後再帶胤祐去給她皇貴妃母磕頭。”
唐百微微笑著,領了賞去了。
回去複命與娜仁,將戴佳氏的客氣話一一說了,娜仁邊修建一枝百合的枝葉,邊笑道:“戴佳貴人是個體麵人,做事永遠客客氣氣的,叫外人挑不出差錯來。”
瓊枝在旁給她遞花,滿是笑意地打量著那紅釉貴妃瓶中的花,邊道:“便是這樣小心通透的人,才能在宮中走得遠。您看,皇上寵她,鹹福宮烈火烹油的時候,她不驕不躁;如今皇上冷落,鹹福宮門庭冷清的時候,她關門自己過日子,也沒什麼不滿的樣子。越是這樣,日子過得越舒心。”
娜仁卻有些感慨,“其實也未必舒心,簡單平靜是有了,卻也失了暢快。”
“您這話說的。”瓊枝輕聲道:“闔宮裡,能暢暢快快過日子的又有幾個?你啊,就偷著笑吧!”
娜仁笑吟吟的,“那我就躲起來悄悄樂了。”
戴佳氏果應言帶著胤祐來給娜仁磕頭,娜仁受了禮,好笑道:“這頭磕的倒叫我覺著那禮薄了。皎皎呢?她給弟弟預備的那一份送去了嗎?”
戴佳氏笑道:“昨兒晚上便有人送去了,七阿哥喜歡得不得了,睡覺都要抱在懷裡。”
“那就好。”娜仁道:“你且帶孩子回宮吧,這會子了,用過早膳沒有?再預備一桌吧,再過個一二刻,早朝也要散了,總要給人家吃口熱乎的不是?難得進後宮一回。”
這話說得不錯,近日康熙預備對台鄭宣戰,前朝忙得厲害,他已有許多日未曾進後宮了。
導致娜仁這邊本來不大熱鬨的門庭都快被低位嬪妃踏破門檻了,進來就抱怨皇帝不入後宮。
有時候娜仁就納悶,皇上不如後宮,和她有什麼關係?有時間來她這抱怨,不如燉著補湯做個點心往乾清宮送去,招式雖然老套,好用就行啊!
你說玩意做得合了皇帝的胃口呢?
唉。
想起這事來,娜仁忍不住微微歎氣,戴佳氏以為怎麼了呢,忙收起喜意,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娜仁不由好笑,道:“沒什麼,不是你的事。快回去預備著吧,咱們胤祐啊,一年年的長大了,以後要東得孝敬額娘,知道嗎?”
胤祐重重一點頭,小臉上似是堅決,鼓著小包子臉,倒叫人心都化了。娜仁忍不住直笑,又從炕櫃裡摸出一把金錁子塞給他,又叫人裝了點心來,戴佳氏推拒不得,因是給胤祐的,便命人接下了,再三道謝後方告了退。
康熙果然抽出時間來在鹹福宮配了胤祐母子倆一日。
這放在旁人身上倒也沒什麼,旁的公主阿哥過生辰時也都是這樣,但放在這母子倆身上,又是這個時局,便難免叫旁人拈酸。
這日黃昏,眾人帶著孩子們在禦花園玩,宜妃故意道:“七阿哥到底身子弱,皇上更憐惜些,這段日子前朝那樣的忙,趕上七阿哥的生辰,還是特地空出一日來陪著。倒是我們這些人,孩子利利索索的,也沒逢上個生辰節日,想見皇上一麵怕是難了。”
說著,她又猶自含嗔地看向娜仁,“娘娘也是,淨偏心戴佳貴人,隻和皇上提七阿哥的生辰,也不帶一帶我們這些深宮怨婦。”
她這一眼眼波流轉風情萬種,要不是近日看多了,娜仁真是要酥了半邊身子。
此時倒是頗為淡定地放下手中的茶碗,一邊用帕子拭擦唇角的茶漬,一邊道:“你真有心,便把你這本事拿到乾清宮與皇上使去,不怕被打個禍亂朝政魅惑宮闈就儘管去!在這和我裝什麼深閨怨婦,皇上沒去看你嗎?前朝都忙成那個樣子了,我是不是應該搞個軍資募捐,叫你們一個個出些心意?”
宜妃幽怨地道:“您好歹柔和些……若是軍資募捐能換皇上入後宮瞧瞧我們,我們也沒什麼不樂意的。姐妹們說是不是?”
沒人附和。
今兒來的都是有孩子的,或是三三兩兩湊著閒聊,或是一顆心都掛在孩子那邊,也沒人與她搭茬捧哏。最後還是她親妹妹給力,接了一句:“宜妃姐姐說的是。”
娜仁看著她挫敗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兩聲,推了一碟子點心給她,道:“你啊,就消消停停地吃點心吧。還吃小孩子的醋,五阿哥的生辰,皇上不也是推開朝政陪了你們娘們一整日嗎?”
她說著,理了理衣襟,端正坐著,眾人便知她有話說,忙正色看來。
娜仁道:“知道你們為著皇上不進後宮的事,一個個的心裡都不痛快。可現在的時局就是這樣,你是若是要把自己同那江山朝政比,我也隻能勸你們不要自取其辱!這個關口,自己守著自己宮殿過日子算了,在座都是有孩子的,好好照顧孩子,沒事研讀研讀子經史書,長長眼界。年紀輕輕,都把目光往佛經上放去,若真能讀進去也就算了,隻怕你們讀不進去,反而誤了自己。消磨時間,說起來難,其實也簡單。彆一顆心都放在男人身上,離了男人都活不了了?”
“是。”佛拉娜率先輕笑著應了,道:“我當年就是吃了不識兩個字的虧,現如今跟著胤祉,也認得幾個字,回頭啊,我就找皎嫻要一套好書,仔仔細細地讀,等我翻來覆去地讀透了,沒準也能當個什麼‘子’的。”
她這話說得俏皮,眾人便都笑了起來,賢妃道:“那榮妃妹妹可發達了,著書立作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這些個姐妹,挨個都給我們寫一段。”
佛拉娜搖搖手中的宮扇,儘數應著,十分慷慨,“寫,都寫!把你們都寫上!”
宜妃也不由笑了,“那我就是皇五子母,郭絡羅氏。”
娜仁衝她晃晃扇子,道:“眼界高些,想想人家李清照王昭君,就不能混個名號齊全的?”
兆佳氏連聲道:“哎呦呦,那可不了得的!正史咱們是沒那大福氣了,沒準還能名垂野史呢!”
“出息!”佛拉娜推了推她,也是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道:“我都混上‘子’了,咱們姐妹還是野史裝得下的嗎?”
戴佳氏以扇掩麵,渾身輕顫,已然是忍不住笑了。
這樣悠閒快樂的時光在宮中不算常有,也是值得銘記的。
夏日炎熱,易發疾症,太醫請平安脈的次數都頻繁起來。
娜仁還是一如既往的三日一次,唐彆卿近日嫁女,喜氣洋洋地,娜仁也給他女孩添了份妝,今兒他銷假回來,便先來給娜仁請平安脈,娜仁問了兩句他女兒的婚事,唐彆卿笑道:“有娘娘的添妝,她婆家自然不敢待她不尊重,還得多謝娘娘的臉麵。”
“和我你客氣什麼。”娜仁隨口一句,忽地又正色起來,問:“我有一句話問你,你照實說。”
唐彆卿肅容,道:“知無不言,言無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