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賢妃在處理宮務上是否有什麼疏漏,腦子裡快速轉了一圈,又自己打消了這個想法。賢妃素來行事謹慎周全,過手過的宮務絕不會有什麼紕漏差錯。
那是因為什麼?
娜仁略覺疑惑,睜著滿是求知欲的大眼睛看向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倒是不緊不慢的,先呷了口茶,然後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方緩緩開口道:“前兒個科爾坤他夫人入宮問安,你還沒回來,到了我這裡。念著她額娘,我也見了她,她說話倒是有意思的,我聽一樂嗬,後來仔細回想著,她是來我這告狀來的。”
娜仁瞬間明了了,苦笑一下,“我知道您要說什麼了,賢妃我是勸過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聽不進去。”
“你召見老大媳婦,開解開解她吧。”太皇太後神情中帶著些懷念的意味,幽幽道:“當年她郭羅瑪嬤,也是數一數二利落乾脆的人,算起來和你一輩,可惜你卻無緣見到她。”
太後對娜仁聞聲道:“大福晉的郭羅瑪嬤是咱們博爾濟吉特氏的格格之女,那格格當年與老祖宗交情不錯,她產女後早逝,老祖宗對大福晉的郭羅瑪嬤多有照拂,和科爾坤的福晉自然也有幾分香火情。”
“……我明白了。”娜仁想了想,道:“我回頭召見大福晉,好生開解開解她,再與胤禔說道說道。總歸是他的額娘與福晉,還是他在裡頭能做的事情多。”
“是啊。”太皇太後感慨著,“這婆媳相處啊,男人在裡頭能做的事情多的。你男人若是個愚孝的,女人的日子便不好過;若是偏向媳婦的,又太不像話;在中間能做到不偏不倚兩邊調和的,才是最難得的。”
娜仁低頭喝茶沒出聲——你大重孫子現在是夾在中間兩邊為難,而且很偏向你所說的“太不像話”那個。
不過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是她站在胤禔的角度,或許她也會如胤禔一般。
一個是總想掌控自己步步緊逼的額娘,一個是溫柔婉順處處退讓的妻子,選哪一個不是顯而易見的?
能叫科爾坤夫人那樣一個不大愛惹事的人入宮來拜見太皇太後,又冒著太皇太後震怒的風險訴說委屈,想來大福晉在她不在宮裡的這幾個月,是受足了委屈了。
見她將這件事應下了,太皇太後便放下心,眾人又說了幾句話,因見外頭太陽落山了,娜仁道:“也到了留恒請安的時候,我先回去了。”
“去吧。”太皇太後點點頭,又喚住她,“這有地方新進的杭羅,你帶回去吧。”
娜仁道:“內務府也送去永壽宮一些,送來您這的,您就留著裁衣吧,那杭羅料子輕薄順滑,難得的是細密又透氣,最適合夏日穿不過了。”
太皇太後笑了,“我這一把年紀了,倒不怕熱,隻怕涼風吹,穿不得那些紗羅裁的衣裳了,你便帶回去吧。瞧咱們娜仁,人說心寬便得好顏色,果然是不錯,放在外頭也是做瑪嬤的年歲了,她小臉還水靈著呢。”
即便娜仁一向以“年輕”自詡,聽太皇太後這樣形容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臉,深深的懷疑:她長得有那麼像瓜嗎?
不然緣何太皇太後都誇上了。
不過轉念再一想,她不正是年輕呢嗎?活了兩世,她心理年紀可有六十多了,哪家六十多的老太太像她這樣活潑美麗?
哼,隻要心態夠年輕,姐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永遠不用承認自己老了!
從慈寧宮回去之後,她倒是沒著急叫大福晉來,先招來豆蔻吩咐了兩句,待留恒過來,又和他說了會話。
“你用過宵夜了?我從慈寧宮帶了些脆筍,你帶回去,明日早膳時候可以用,吃著倒是不錯。”娜仁徐徐道:“也要用些葷腥,雖然喜歡清淡口味,可終究還在長身體。玫瑰乳酪酥餅是你喜歡的,哪日想吃了,叫人過來說一聲,我叫茉莉做了給你送去。你阿瑪當年……”
娜仁頓了頓,留恒看著她,帶著幾分很溫和的笑意,“我阿瑪當年也很喜歡娘娘宮裡的玫瑰乳酪餅,無論是軟餅還是酥餅,都很喜歡。娘娘您說過許多次了。”
“是,我在南苑住著的那些日子啊,也不知是怎麼了,總是夢到你阿瑪和你娘。你若有空閒時候,抄兩篇經文給他們吧。這也四月裡,很快就是你阿瑪的忌日,我想著,給他辦場法會吧。你也這樣大了,由你去寺廟裡找人操持,他會很欣慰的。”娜仁注視著他的眉眼,緩聲道。
留恒卻遲疑了一下,道:“七月十五是您的生辰……”
“我的生辰年年過,一年不過也沒什麼。”娜仁隨意地搖了搖頭,留恒卻很不讚同地微微擰起眉,道:“亡者要永存心間,生者卻更為緊要。”
他這樣的情緒起伏極為難得,娜仁微怔,複又笑了,柔聲道:“娘娘可真是沒白把你養這樣大。
嗯……這樣吧,屆時你上午出宮去辦法事,晚間回來,再陪娘娘吃碗麵,也就罷了。娘娘保證,那日就等著恒兒回來再吃麵,你皇伯父和皇太太她們怎麼說都不會先吃,隻等著恒兒陪娘娘過生辰,你道如何?”
對娜仁哄小孩子般的語氣,留恒已然習慣,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折中之法,短暫的思考之後,乾脆地答應了。
或許是出於某種小任性,他並沒有拒絕娜仁明顯是為了哄他才想出來的法子,倒叫娜仁暗地裡忍不住直笑。
到底得了太皇太後的話,娜仁想了想,還是問留恒道:“你大堂兄和你堂嫂……他們素日裡如何?”
在娜仁意料之中的,留恒敏銳地察覺出娜仁的用意,想了想,道:“堂兄與堂嫂,琴瑟和諧、鶼鰈情深。”
“那你堂嫂近日可在你賢娘娘那裡受什麼委屈了?”娜仁微微一頓,補充一句:“娘娘沒有叫你去打聽的意思,隻是你們靠的近,想著你或許會知道些。”
留恒倒還真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偶然聽福寬姑姑提過一嘴,說賢妃娘娘為子嗣之事對大堂嫂很是不滿,叫大堂嫂在跟前立規矩,又要給大堂兄房裡人。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不應該啊。
娜仁微微擰眉,若單單隻是這樣,絕對不至於叫科爾坤夫人親自入宮替女兒抱屈。
她做事還算有分寸,若隻是因此,賢妃行為並不算苛刻,科爾坤夫人告上一狀反而不占理。
雖然娜仁也覺得賢妃這樣做不大好,但這個時代,沒被婆婆為難過的媳婦反而是少數。
她最後還是沒自己琢磨出多少,隻能寄希望於豆蔻的消息人脈。
也沒有為難對八卦消息並不熱衷的留恒,他能夠知道這些已經很難得了,其實從一開始,娜仁甚至沒抱希望能夠從留恒這裡聽到什麼。
他這些年在阿哥所裡真的是——一心隻念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就是這聖賢書讀得有點多也有點廣,橫跨諸子百家,還鑽研到宗教方麵了。
不過如今看留恒也沒有什麼要出家的傾向,且隨他吧,總不能孩子沒事讀兩卷經書就要嚴防特守,那娜仁做一個普通人或者一個養尊處優的妃子實在是可惜了,她應該做特工去。
但話如此說,真算起來,後宮裡有子嗣的嬪妃,還真的大多都在往特工方麵發展。
那是恨不得把兒女身邊抓得嚴嚴實實的,叫兒女順順利利地長大,一絲風浪陰晦都看不到、感受不到,又希望能把孩子培養得文武全才,最後拳打太子腳踢親王,成功走上人生巔峰。
而這樣想的人,最後往往適得其反。
宮裡的孩子,能夠風光霽月地長大,坦蕩清正地做人,實在是太難了。
娜仁是在隔了兩日之後才知道賢妃與大福晉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事瞞得很緊,豆蔻也是輾轉探詢,翻出了痕跡後順藤摸瓜,費儘千辛萬苦才叫娜仁吃上一口新鮮的。
娜仁在等了兩日後,便明白這隻怕不是件小事。至少是值得賢妃竭力掩埋下的事情,那就絕不是小事。
以豆蔻行事的手段效率,都要耗費整整兩日的時間才能查出來的事情,怎麼可能簡單?
回話的時候,豆蔻還有些羞愧,“是奴才手段不夠,若是蘇麻喇姑姑來查,定然第一日便能有了結果。”
“瞧你說的,蘇麻喇姑姑比你多吃了多少年飯呢?且說說,究竟是什麼事情。”娜仁饒有興致地一揚眉,又忍不住輕歎一聲,“左不過是她們婆媳間的那些事,算了,聽著怕是鬨心,你寫出來給我吧。賢妃可真是,老來老來,還折騰上了,年輕時的溫柔和順也不知拋到哪裡去了。”
豆蔻沒多遲疑地應下了,娜仁便知道這件事絕不簡單。
是豆蔻直怕她聽的時候氣急或心急拍桌子的那種等級。
但饒是早有心裡準備,真瞄了那張紙上的兩行字,娜仁還是忍不住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