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恒也說了許多南邊的新鮮事,有些是娜仁聽清梨說過的,不過好友和自家崽子說的,總是兩種感覺,故而娜仁還是認真傾聽著。
秋日的晚風泛著涼意,娜仁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隨意地瞥了眼留恒的腰間,未語。
皎皎是踩著宮門落鎖的點入宮的,她應當也回公主府清洗過了,帶著女兒包袱款款地入宮,想來是要小住幾日的。
娜仁當然歡迎,又忙命人再給公主煮一碗麵上來,茉莉手腳很快,沒過一會便預備好了,滿滿一大碗潔白的麵條擀得很勁道,上頭薄薄的魚片鋪開如花朵一般,淋著紅油,撒了清爽的芽菜與水靈靈的黃瓜絲,用筷子一挑拌開,還能看到碗底調的料汁。
這麵是依照各人的喜好預備的,皎皎與娜仁的口味差不多,留恒的那一碗便很怪,沒有鋪開的魚肉片,也沒有撒上的紅油與豐富的料汁,除了菜蔬外隻有簡單的醬油做調味。
娜仁一直覺得留恒的口味古怪,便是在這裡。
應該還是她和皎皎的口味比較偏向正常人。
娜仁這樣想著,又看了看對麵悶頭吃麵,又對著幾樣清爽小菜頻頻動筷的女兒。
小菜也預備得很豐富,都是家常口味,摔開的小蔥豆腐、涼拌的紅油雞絲、酸甜微辣的小黃瓜條並椒油銀耳。
這個季節的黃瓜自然是暖棚裡的,也難得,除了宮裡,怕外頭也難尋。
皎皎在海上逛蕩了兩年,尋常菜蔬便難得,何況是冬日裡暖棚的產出?
故而她喜歡極了,隻用小碟撥給柔維一筷頭,便低頭迅速進餐,動作迅速,倒是不失優雅。
娜仁看著,微有些心疼,“在船上可把胃口苛待壞了吧?從前在宮中,你的口味是最挑剔的,尋常菜蔬稍有一點不新鮮便不會入口,在船上哪有這樣的方便?今日的醬骨也預備得好,多吃些。柔維啊,嘗嘗郭羅瑪嬤這裡的吃食,都是你額娘從前便很喜歡的。”
皎皎笑著,“倒也沒什麼,平常也會靠岸,不過那邊飲食風俗不同於家裡這邊,倒是許久沒嘗到這樣新鮮的家鄉口味了。又是茉莉姑姑的手藝,在外頭想得緊,卻吃不到,如今總算是一飽口福了。”
小小的柔維乖巧地點頭。
她雖小,卻很懂事,並不吵鬨,也不會有不合時宜、場所的行為。但這並不代表她被大人拘束得緊,相反,單看她一雙水靈靈如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的靈動樣子,便可知她父母定然疼她極了。
按理說,兩年多不見了,柔維不認識娜仁才是正常的,但她對娜仁並沒有什麼疏遠,進來之後便一直盯著娜仁看,帶著好奇、探究,但並不惹人厭煩。
等娜仁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煦溫柔地笑著回望過去的時候,柔維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卻並沒有羞赧地低下頭,而是輕聲道:“郭羅瑪嬤好漂亮,額娘說,郭羅瑪嬤是天下第一漂亮!”
“哎呦喂——”娜仁笑逐顏開,道:“這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既然是你額娘誇的,那我就認領下來,倒也無妨!”
皎皎帶著無奈地輕笑,留恒亦是忍俊不禁。
娜仁照例問了皎皎能留多久,得到的答案著實叫她驚喜。
“便留在京中直到過完年了?外頭無妨嗎?”娜仁忍不住直問。
皎皎輕笑著,“不過是些瑣事,倒是無妨。”
聽她這樣說,娜仁便放下了心,道:“你汗阿瑪知道了,定然歡喜。”
話音剛落,外頭便一疊聲的:“皇上駕到。”
娜仁對他們道:“可見有些人的名號經不起念叨,一念叨,人就到了。”
“阿姐說什麼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娜仁笑容鎮定,“問皎皎能在京中留多久呢!”
果不其然,康熙對這個問題也感興趣極了,得到答案之後不由笑了,又輕咳一聲,強製自己板起臉,似是落寞地道:“才兩個多月啊……”
小小的柔維端正地坐在軟墩上,眨巴眨巴大眼睛,盯著康熙,似有疑惑不解之處。
娜仁實在是看不慣康熙這分明欣喜又要強做落寞的樣子,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前兒個不是還念叨女兒回京,哪怕隻住一個月,那也是好的嗎?人家定下來的行程,便是你再落寞,隻怕也多留不得了!”
康熙輕哼一聲,皎皎略覺驚奇——許是發現兩年不見,往日威嚴的汗阿瑪比往日更加活潑不少吧。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可憐被拋在公主府中獨守空房的安雋雲,是怎麼也等不回老婆孩子了。
皎皎回京,娜仁這裡熱鬨極了,每日皇子公主不斷,素日少見的大阿哥與太子、三阿哥也前後腳地登門,娜仁不由笑著打趣:“倒是沾了你們姐姐的光了……行了,坐下喝茶吧。”
太子輕咳一聲,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叨擾慧娘娘了。”
大阿哥不屑地輕嗤一聲,“說叨擾不如彆來,又來了,又坐著喝茶,假惺惺地說叨擾了,有甚意思。”
不得不說,大阿哥這刺挑得很沒水平。
娜仁嘴角微微抽搐,太子卻迅速被大阿哥激起火氣,倆人怒目相對,旁邊的三阿哥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直鵪鶉。
還是四阿哥略帶驚喜的話音打破僵局:“長姐!”
鬥雞一樣的太子與大阿哥同時“哼”了一聲,然後彆開目光,紛紛看向門口。
皎皎看起來威勢愈重,不怒自威,一身都是經曆過風雨磨難的處變不驚,或許還有些滄桑,不過她身上傲氣依舊,那些許滄桑便不明顯了。
在依舊驕傲的人身上,滄桑不會使人顯得頹廢,隻會襯托曆經世事得來的那份處變不驚。
她回宮之後雖收斂起氣勢,卻也有許多宮人私下暗道這位嘉煦公主與其他公主、女子實在不同。
為了更好的幫助收斂氣勢,皎皎今日特意用了圓潤瑩然的珍珠做首飾點綴,可惜帶起來還是不顯典雅,惟覺霸氣。
什麼樣的首飾襯什麼樣的人,同樣,什麼樣的人,戴出來的就是什麼樣的首飾。
皎皎現在是穿上素衣也不像小白花,她想裝溫柔無辜,怕是這輩子也無緣了。
好在皎皎對此並不執著,如今已經痛快地任命。此時微微揚眉,目光在太子與大阿哥身上劃過,沉思轉瞬即逝,然後便是溫暖和煦的笑,“一彆兩年,想我了沒有?喲——皎茵仿佛長高了不少,姐姐不在的日子裡,多謝你常來陪伴我額娘。”
被姐姐特意點名,皎茵顯得有些羞澀,但很快便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到皎皎身邊,姿態從容,叫皎皎更為滿意喜歡。
他們的話題總是很多的,娜仁沒打算加入進去,從偏殿裡出來,回到書房。她給太後準備的壽禮是一幅畫,畫得草原、藍天、白雲、駿馬,蒙古包旁炊煙嫋嫋,是架起的煮羊肉的鍋子,遠處湖泊波光粼粼,風景秀美,若草原上真有這樣一處地方,也是頂頂宜居了。
畫早就畫好了,娜仁盯著發了半日的呆,越看越滿意。
好歹是練了幾十年的,她如今畫技不差,雖然不能和前世那些國畫大師比吧,但和那些課外培訓班的老師比起來,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不錯,回去之後又是一條退路。
娜仁欣賞夠了,小心翼翼地把畫收起來,然後美滋滋地想。
太後的壽辰辦得盛大,她一生無兒無女,卻也正經享了半生的兒女福。康熙對這位事不多又能定得住的太後很是尊敬,親製《萬壽無疆賦》,親筆書在圍屏上,甫一展出,便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眼球。
當年太後嫁給先帝,眼看著被冷落,先帝駕崩後膝下無兒無女,老一輩多少人對她既是憐憫同情,也不乏有幸災樂禍的。
新帝不是太後所出,人說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生的,對她能有多孝敬?太後嫁給先帝,是太皇太後選的,在宮中站穩腳跟也多靠太皇太後撐腰,可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又能夠保太後幾年呢?
人都說,等太皇太後老去了(去世了),隻怕太後的日子要不好過。
可這麼多年來,太後最大的靠山太皇太後還好端端地在慈寧宮裡頤養天年,皇帝對太後十分孝敬,後宮的當家人皇貴妃是太後本家人,太後的日子,怕是宮裡過得最舒心的了。
這樣想來,眾人對她不免又生出幾分羨慕,唯一能有些憐憫的地方便是太後一生無子,不免又是老生常談的論調,這一回甚至連娜仁都算上了,覺著她膝下無親子,隻怕等太皇太後歸去,不好立足。
康熙今日的行為,算是徹徹底底地打了那起子人的臉。
太後落了幾滴淚,激動不已地收下康熙進獻的壽禮,天下最尊貴的母子倆母慈子孝,足以書進史冊。
而太後滿麵笑意地接受眾人道賀的空檔,扭過頭悄悄衝著娜仁一眨眼,顯得又傲嬌又得意,二人默契地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