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拉著楚卿和陳夫人說了許久的話。她本就是擅長漫無邊際地閒扯的人,陳夫人也是肉眼可見地健談,很快兩邊便熟絡了,陳夫人揀楚卿幼年時的趣事說給娜仁兩件,聽得娜仁眉開眼笑的。
見她如此好相與,陳夫人便暗暗鬆了口氣——過來之前,陳夫人一直提著心,生怕這位皇貴妃娘娘是個倨傲難處的性子,隻怕往後楚卿日子不好過,畢竟人家沒準想要純親王娶一位名門貴族之女,能夠更有助力。
他們自家什麼條件她心裡清楚,那樣的家世,起底起來也不知能不能過皇帝的那一關。
思及此處,陳夫人心中愁思更濃,卻不敢在娜仁麵前表露出來,隻能強壓下,繼續笑著說話。
但她哪裡瞞得過娜仁?
娜仁再不濟,好歹也在宮裡混了幾十年的,見她如此,前後聯想略一思忖,哪有不明白的?當即輕聲道:“恒兒這會八成在乾清宮裡回話呢,他皇伯父最疼他了,雖然在外逗留一年又強搶民女,倒也不至於打他的板子。”
這話說的含著戲謔打趣,自然不是真說康熙會因留恒離家一載與強搶民女而惱怒。
離家是皇帝允了的,辦的事正經差事。至於強搶民女自然更是談不上,留恒可是把人家一家老小都帶來了,還帶著四五位仆人,怎麼看都不是單獨搶人家姑娘了。
何況你情我願的事,說什麼搶啊。
看著身旁落座,姿態溫和卻難掩神韻清冷的楚卿,娜仁暗搓搓地想:留恒這小子隨他阿瑪,眼光不錯。
雖然娜仁已經儘可能地安撫了,但陳夫人的心儼然不是她一句話便能夠安得了的。
見陳夫人還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娜仁索性不糾結了,隻笑著問楚卿與留恒初見時的事情。
楚卿很耐心地一一細答出,“是在蘇州城外的一間道觀中,我去進香,阿……王爺也去進香,我們隔著屏風辯經,連續四日,辯著辯著,便熟悉了。”
這初見可真是……帶有濃鬱的個人特色。
說來也怪,若說留恒對神對道有多虔誠吧,那是沒有的,可他偏生就習慣三五不時地去道觀中小住、聽經論道。若說他信吧,也沒有儘信,至少留恒現在都覺著那些畫符、雷法一類的法門都是無稽之談。
娜仁也不知道他究竟算不算信徒了,反正如今他碰到自己未來的媳婦都是在道觀裡,也算是有緣了。
早年一直暗暗擔憂留恒單身一輩子的娜仁又詳細地問了楚卿那道觀的名稱地址,楚卿雖不解,卻也細細告訴與她知道。
娜仁記下了,看著她,笑意愈濃,正待開口,外頭響起皇帝依仗的響鞭聲。
陳夫人猛地聽到這樣大的動靜,一時惶惶,忙看向娜仁。
娜仁笑了,道:“是皇上來了,想是恒兒和他說完話了——”她邊說著,邊緩緩起身,笑對陳夫人道:“起身接駕吧。夫人莫慌,等會在我身後站便是了。宮中禮儀,如何行禮、如何起如何坐,想來是有禮儀姑姑告訴過的吧?我見夫人方才做得便很不錯了。”
安撫過母親,她又看向楚卿,對楚卿笑道:“彆怕,等會皇上若是問你話,如實回答便是了,他不會為難你的。”
“是。”楚卿輕輕應下,聲音清清冷冷,如琴音泠泠,叫娜仁不由回想起當年的阿嬈。
論起風姿容顏,楚卿不如阿嬈,但氣度神韻倒是不差。
都說吳地出軟糯美人,單娜仁如今見到的這幾個看來,倒是也不見得。
娜仁饒有興味地揚揚眉,然後端正神情,帶著陳夫人與楚卿向外去迎接康熙。
康熙果然是帶著留恒一道來的,伴著一陣請安聲,康熙步入永壽宮內,先扶起娜仁,道:“快起來。”又看了看陳夫人與楚卿,態度溫和地道:“這便是陳家夫人與陳家姑娘了吧?也請起吧。聽聞阿姐召她們進宮了,恒兒在朕那裡便一直掛念著,朕想也是晚膳時分了,便與恒兒一道過來,想在阿姐這蹭一頓晚膳。”
“好,我叫茉莉多預備兩個菜。”娜仁點點頭,沒等她吩咐使眼色,便有腿腳快的小宮女去後頭傳話。
留恒應當是把康熙說通了的,看他的態度,娜仁就知道沒問題了。轉身的空檔,娜仁看向留恒,見他轉頭與楚卿交談,眉宇之間頗有幾分關切,心中嘖嘖兩聲,暗道這小子還是個疼媳婦。
楚卿倒是好涵養,即便在皇帝駕前,也沒有多麼的惶恐不安,看起來竟比她母親還要從容兩分。
康熙何許人也,注意到之後便放下心,對這門婚事也沒有什麼好反對的了。
要說楚卿的身世,是不如人意,但留恒如今已是鐵帽子王,如今屢屢立功卻封無可封,他在位時還好,隻怕日後新君繼位,留恒會受新帝忌憚。
若是如此,留恒娶妻,比起京中大族之女,竟是寒門出身更為合適。楚卿的身世……雖有些過,倒也更叫人放心。
康熙自己就是皇帝,對處在皇帝這個位置上會生出何等的猜忌之心太過了解。
也因此,他即使不甘,也隻能成全這門婚事。
若說來到永壽宮之前,他還想著怕是留恒為求日後生活安穩、新帝放心,而委屈了自己,但見了楚卿之後,他又覺著倒也未必了。
這姑娘看起來倒是個拿得起立得住的。
雖如此說,康熙本心裡還是覺著委屈了侄兒,暗想著要從彆處彌補回來。最後的結果就是留恒得了京郊小湯山的一處莊子,莊子不大,但就在行宮附近,是康熙最早年私人買下的,後來也未曾並入行宮當中,尚且存留著。
這些年一直沒怎麼派上用場,康熙本打算給皎皎做陪嫁,但皎皎從他那討要去彆的東西,卻沒要這莊子,最後還是留在他手裡。
如今給了留恒,倒是正好。
這是後話,莊子後來也是在留恒與楚卿成婚時才交給他的。隻說當下,用過晚膳後,眾人在花廳裡坐著吃消食茶。康熙態度很和煦地與後被召進宮中的陳老爺說了幾句家常話,又問了問他家裡在南邊現做什麼營生。
在皇帝駕前,陳老爺肉眼可見地有些拘束局促,但回答得還算有條理。
娜仁聽了,也知道了,這位陳老爺曾考中過舉人,後來未曾再向上考,而是開起一家私塾教書;陳夫人經營著一家胭脂鋪子,生意還算不錯;楚卿的兄長前幾年考中進士,如今外放做官。
說到這裡,康熙笑著,似乎隻是隨口一說地道:“陳學卿,朕記得他,文章做得很不錯,在任上做得也不錯。他在那邊也有三年了吧?今年年底正經可以動一動。”
陳老爺和陳夫人為此激動不已,康熙卻不再提這個,他們二人也隻能按捺住心緒,繃著神聽康熙說話。
倒是楚卿落落大方地替兄長謝了恩,說了一番如“家兄蒙受皇恩信任,理應為萬歲儘心辦差,為國為民做事”的漂亮話。
康熙似乎笑看她一眼,然後對陳老爺和陳夫人道:“你們很會教養孩子,這一雙兒女都極為出挑。”
仿佛隻是信口閒談,娜仁卻清楚,這句話很快便可以從永壽宮中傳出去,在紫禁城與京師中,為這位未來的純親王福晉好好地立一立名。
既然家世上欠缺了些,從彆處補回來便是了。
瞧康熙那樣子,也是這個意思。
娜仁麵帶微笑,心中已然做好了盤算。
隨即康熙又說起了二人成親事宜,陳家二老上京也正是為此,當即提起精神來,細聽康熙所言。
婚事自然是男方家主導的,但女方家的意見與配合也是不可或缺的。
陳家在南地,姑娘若是從南邊出嫁,便會有許多麻煩需要解決;若是從京師嫁,則也會有許多問題等待解決。
好在皇家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底下的人足夠多,總有人能夠想出解決所有麻煩的方法。而留恒為了娶媳婦,也參與進這項“凡人”的討論中,再不似從前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在這件事上,楚卿是沒有什麼發言的權利的,她的想法入宮之前應該都與陳老爺和陳夫人說過了。娜仁聽了一會,也沒想出什麼來,便命人召內務府總管趙易微過來加入探討——看康熙這架勢,留恒的婚事是要由宮中出人操辦了。
這倒也是應當的,隆禧與阿嬈夫婦早逝,純親王府中無人能夠主持這樣大的婚事場麵,留恒自幼長在宮中,自然是宮中來辦最為合適。
趙易微是辦老了事的,如今已經輕易不大出山,屬於內務府的定海神針了——康熙點太子的奶兄淩普為內務府總管大臣,但內宮裡的事,總是這些老太監說得算的。
即便淩普身為內務府總管大臣,在宮中這一部分,內務府裡說話最算數的還是趙易微。
他雖然不大出山了,娜仁卻是能夠請動他的。留恒的婚事,也應當由他來操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