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聖駕自南回鑾之後,京師中局勢愈發緊張。
如今京中局勢如何且不詳談,隻說自留恒大婚皎皎歸國後,因轉年春日便是康熙五旬大壽,她便沒有動身出海,一直留在國內。
南巡她也跟著去了,不過半途說要與安雋雲訪蜀中山水,二人快馬單行,把柔維塞給了娜仁。
女婿一力支持讚同,康熙也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雖然頗為遺憾不能與女兒同遊,但皎皎說能留到改年,他也就滿足了,並未強求。
而在太子之事之後,他對此竟微微感到有些慶幸。
皎皎與太子關係素來親厚,若是此時她在,夾在太子和他中間兩麵為難,倒不如不在的好。
故而回京的消息,康熙也並未叫人告訴皎皎知道,打算叫她和安雋雲逛個痛快。
娜仁估摸著皎皎在那邊是有什麼事,便也沒有催她,隻在家書中簡單說了嘴這個事情。皎皎抽身不得,在那邊忙著的空閒來信問留恒詳情,得到回複之後,頓感無奈與無力。
這種事情,太子的脾氣,可不是好勸的。
況且這一回康熙算是順著太子了,太子目的達成,更不會聽人的勸了。
繁華熱鬨的南地小城,皎皎坐在客棧二樓臨窗的椅子上,指尖輕輕敲著桌上的一紙書信,麵色凝重。
朝纖眼觀鼻鼻觀心地低著頭站在她身邊,聽著輕而富有規律的敲擊桌麵聲,心中忽然對今晚要處理的搞事情那些人的同情。
這不是撞槍口上了嗎?
唉,仗著主子人不在國內就亂搞事,看,遭報應了吧?
朝纖無聲地、深沉地長歎了一口氣。
如娜仁所知的,皎皎在決定出海之後,是把自己在大清境內的產業差不多都抖摟出去了,但……人在江湖飄,誰還沒有三四個窩啊?
至少皎皎就給自己留足了後路,即便出現諸如船翻了、貨丟了等等發生概率幾乎等於零的倒黴事,也不會傷及她的根基。
這些就是娜仁不知道的了。
當然她多少猜到一些,因為她肯定皎皎這個性子,絕對不會孤注一擲地做一件事。
在還是年少氣盛的年紀,她就已經足夠“老謀深算”了。
但女兒的事,皎皎沒主動向她說的,娜仁就沒細問。
皎皎沒告訴她,多少也是覺著這些事情叫娜仁知道多了反而不好,萬一哪天真被捅到康熙麵前,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做最壞的打算,娜仁也不會被波及到其中。
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不高,但在身邊人的事情上,皎皎素來謹慎。
隻說安雋雲帶著新鮮出爐的糕點回到客棧之後,見皎皎坐在窗邊似乎出神,便微微一愣,然後忙取了披風來搭在皎皎身上,看了朝纖一眼,道:“秋末冬初,南方的風也涼,下次記得替她把鬥篷披上。”
朝纖屬於技術性人員,少做皎皎身邊的事,今日也是朝霧、朝露都被派出去了,她自己留下,伺候個茶水沒問題,這樣的事情上便做不到很細致了。
安雋雲語氣倒是很平和,沒有什麼怒意,朝纖卻很懊惱,“是婢子疏忽了。”
“好了,不怪她,是我自己要坐的。”皎皎抬起頭,握住安雋雲的手,溫和一笑,問:“買到那芸豆糕了?”
安雋雲便被轉移了注意,獻寶一樣將方才被他隨手撂在桌上的油紙包打開,露出裡頭均被切成二寸長寬的小點心,做得不算精細,但氣味香甜,應當是不錯的。
二人坐下品嘗點心用茶,皎皎忽然道:“這邊事了了,咱們儘快去下一處地方,五日內將事情處理完,然後快馬回京。”
“怎麼了?不是說想要去青城山那邊遊玩遊玩嗎?”安雋雲略感疑惑,輕聲詢問,又一個激靈,忙問:“是不是柔維出什麼事了?”
皎皎笑了,拍拍他的手,“柔維很好,是我上次和你說的,太子和汗阿瑪的事。我還是放心不下,回京讓我親自看一眼,無論怎樣,即便做不了什麼,也好過在外頭鞭長莫及,隻能看人轉述描寫的強。”
安雋雲沒有遲疑地點點頭,“好,等這邊事了咱們就走。”旋即微微一頓,緩緩道:“但隻怕你回去,也做不了什麼,隻能乾著急。”
“回去了就不著急了。”皎皎衝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不濃,未到眼底,卻也叫安雋雲放心下來。
安雋雲想了想,還是輕聲道:“這也是早就想到的,如今不過是預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罷了。早年你也不是沒勸過太子,他聽不進去,如今便是回去了,你再勸什麼,八成也是無用功,著急也是無用的。太子這些年……是愈發的剛愎自用了。”
“不像話。”皎皎低低罵了一聲,麵上是顯而易見的薄怒,安雋雲略感無奈,隻能輕歎著搖搖頭。
天家父子,誰能說得清呢?
然而縱是皎皎懷著怒意又急切地趕了回來,真正到京中時,她的情緒已經趨於平靜,並且未在康熙麵前表露出來,反而婉轉地勸了康熙兩句,含帶著對康熙身體的擔憂。
太子對康熙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太清楚不過了,如今隻怕康熙氣急傷身,那就不是父子間的小小矛盾了。
對於女兒的關懷,康熙感到很受用,卻還是道:“哪個多事的叫你知道了?”
他懷疑是素來和太子交好,又與皎皎關係不錯的三阿哥、四阿哥等人。
然而皎皎卻搖了搖頭,忍著笑意回答他:“是額娘,額娘怕您氣壞了身子,給我去信的時候就提了一句,我又問了恒兒。”
得了,是他惹不起的。
康熙本來都準備的嗬斥話語一時卡在喉嚨中,他一手握拳掩唇輕咳兩聲,然後低斥道:“恒兒這個多事的!”
抬頭見皎皎笑得狐狸似的,也舍不得嗬斥,隻道:“行了,回府裡休整一番,好生歇歇吧。太子……朕知道你放心不下,勸兩句也罷,他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便算了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平淡,皎皎心尖猛地一顫,強定了定神,低低應了聲,“是。”又道:“回宮來還沒去給額娘請安呢。”
說起這個來,康熙忙道:“你額娘去南苑小住了,從南方回來一路疾行奔波,她身子不大舒坦,恒兒媳婦也在南苑侍疾,恒兒跟著去了。你這幾日有功夫,便快到南苑去陪陪你額娘吧。”
皎皎聽了一急,恨不得立刻踩著風火輪奔到南苑去,到底是為人母的了,還是想起來問了一句:“柔維是隨著額娘去了南苑嗎?”
“也跟你額娘去了,你不在,柔維黏你額娘黏得厲害。”康熙看起來有些悻悻然,應該是試圖挽留柔維過,但卻未果的。
皎皎點點頭,看她一副著急的樣子,約莫她是坐不住了,康熙隻道:“有些新進的貢品,你若要過去,正好順路帶去,省了內務府和宮中侍衛的功夫了。”便叫她去了。
皎皎答應著,起身告退。
未過多久,有人來稟報說嘉煦公主到了毓慶宮,與太子不過交談了兩刻鐘左右,便起身離去,太子麵色沉沉,似有慍容。
而嘉煦公主自毓慶宮離開後,隻命一位侍女回公主府報信,然後帶著近身幾人騎馬急急往城外去了。
去哪裡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這孩子。”康熙口中如此念叨著,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心中不是滋味。
太子若是連皎皎的勸都不聽了,那這宮中人說的話,還有哪個是太子聽得進去的呢?
康熙提起禦筆,翻著禦史參某地官員的折子,瞥到那官職人名,輕嗤一聲——毓慶宮麾下,太子門下。
一聲輕嗤過後,他忽然拿起那本折子向禦案上重重一摔,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動作看得清。
梁九功等人忙忙跪下,康熙未曾表示出怒容,那他們也就沒人敢出聲請萬歲爺息怒,偌大的乾清宮正殿一時寂靜無聲。
莫名地,康熙感到有些冷。
冷意中泛著孤寂,叫人心緒複雜難言。
好半晌,康熙命道:“叫唐彆卿去南苑吧,老祖宗、太後與朕身子都好,他再宮裡也不過是各處請個平安脈的事,不如去南苑照顧阿姐的身體。”
梁九功忙應“嗻”,然後麻利地去辦。
當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能有點從皇上身邊溜走的差事,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這是乾清宮上下統一的認知,故而梁九功起身的時候他周圍那些小太監們目光都頗為豔羨。
皎皎帶人快馬趕到南苑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好在南苑行宮的侍衛都認得她,又有隨身令牌敲開了南苑的門。
披著月色急急忙忙地走進娜仁的院子,她知道這會娜仁八成是睡了,但還是不放心,好歹看上一眼,瞧瞧是不是什麼要緊的病症。
通些醫理的朝霧被皎皎叫到身邊,其餘幾人都被留在外麵——夜已深了,小院裡房屋都熄了燈,這會進去的人多了難免擾到娜仁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