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回(2 / 2)

她倒是不怕,但若在康熙的靈前鬨開,豈不是擾了康熙的清靜?

娜仁凝視著棺槨,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為先帝舉哀,內外命婦之中,因太皇太後抱病,現以先帝冊立之皇後、如今尚未受封的母後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為尊,聖母皇太後僅此母後皇太後半步,新帝福晉又次於二人。

此時宜妃施施然上前,竟隱隱有要越過烏雅氏,在烏雅氏之前站定的意思。

“宜太妃——”娜仁一顆顆撚著腕上的南紅瑪瑙珠,聲音低沉,隱有怒意,“不要擾了先帝的清靜。”

她說話的話音咬得極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宜妃的身上,叫她心尖發顫。

娜仁又開口道:“既然宜太妃身體不適,那便回去靜養吧。想必先帝在天之靈,也不會計較這等小節。”

宜妃麵上的倨傲之色迅速褪去——康熙駕崩時在暢春園,她彼時因抱病在宮中靜養,並未到暢春園去,因此對四阿哥承繼帝位,心中多有不服。

她大兒子於皇位倒是沒有多少野心,但二兒子卻跟了八阿哥,與八阿哥算做一黨,這些年也算與新帝結下仇怨,她心知自己日後隻怕不會好過,不如此時痛痛快快地囂張一場。

與其等著與她半生不對付的烏雅氏踩到她頭上,不如她先來作威作福一番。

若是烏雅氏心有不忿與她在先帝靈前開撕,她還有把握與烏雅氏鬥上幾個來回,新帝也不可能尚未舉行登基大典便先對先帝嬪妃不敬。

然而此時是娜仁開口。

這幾十年下來,她對娜仁的怕是刻在骨子裡的,也確實在娜仁手上吃了不少虧。此時娜仁甫一開口,又是這樣冷淡的語氣,她腿肚子便都開始打顫。

半日沒聽到宜妃的回複,娜仁眉心微蹙,抬手喚:“老五媳婦,扶著你額娘下去。”

恒親王福晉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宜妃退了兩步,壓下心中下意識升起的惶然,咬著牙低聲道:“娘娘,您就讓我送萬歲爺一程吧。”

先帝已然駕崩,稱呼他為萬歲爺是不大合時宜。但先帝這群嬪妃跟了他一輩子,萬歲爺都叫慣了,新帝心知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扭過來的,而先帝在宮中的威望,也不是他一時半日便能夠取代的。

故而此時聽宜妃此言,新帝神情並未有波動。

娜仁卻看了他一眼,輕聲問:“皇帝,你的意思呢?”

這是在內外命婦、宗親大臣麵前,給他做臉。

新帝心中隱隱鬆了口氣,暗含感激,低聲勸道:“宜娘娘好歹服侍了皇考大半輩子……”

言下之意便是叫宜妃留下了。

“那就聽皇帝的。”娜仁從善如流,宜妃縱然仍是心有不甘,有她鎮壓,也不敢再鬨出來。

獨獨烏雅氏,見娜仁與新帝配合默契、宜妃對娜仁畏懼尊敬、新帝福晉又萬分恭順的樣子,將手中錦帕攥得緊緊的,心中愈發不滿,隻覺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還沒握住的時候便離她遠去,她卻無可奈何。

進了臘月,天氣愈發寒冷。

娜仁近來身體不大如意,在宮中養了幾日病,歪在炕上看著瓊枝吩咐人收拾箱籠。

新帝已經命人修整慈寧宮與寧壽宮宮殿群中太皇太後所居之外另一座宮殿的主殿,預備轉年迎請兩宮太後遷宮居住。

娜仁在永壽宮居住多年,許多東西是理都理不過來,瓊枝打一個月前就開始帶人收拾,如今也不過將將將大多數東西清點裝箱完畢罷了。

豆蔻傾身為娜仁掖了掖軟氈,輕聲道:“皇上發落了宜太妃宮裡的大太監,恪靖公主身邊的人也遭到了牽連。”

“宜妃行事囂張,早晚的事。”娜仁道:“烏雅氏呢?”

豆蔻:“皇上昨日攜主子娘娘到永和宮與聖母皇太後共進晚膳,席間言語多有不快,拂袖而去。聖母皇太後嗬斥了主子娘娘一番,主子娘娘從永和宮出來的時候……形容狼狽。”

主子娘娘是指原本的四福晉,新帝尚未正經冊立皇後,他的嫡福晉便是主子娘娘。

娜仁閉了閉眼,道:“再等等。”

豆蔻沒問等什麼,隻是低眉順眼地往暖爐裡添了兩塊碳,默不作聲。

轉年,八爺黨向新帝開炮,攻訐新帝得位不正,篡改先帝遺照。

這本是沒影的事,當日康熙交托江山是在眾人眼睜睜看著的情況下,遺照又是滿蒙漢三種語言書就,怎麼都不可能改得了。

明眼人都知道這隻是為了惡心新帝,給新帝在民間添些小麻煩的手段,本也不算什麼,偏生此時宮中也開始鬨騰。

新帝登基大典之後,緊接著冊封皇後與六宮,又尊皇考皇後博爾濟吉特氏為母後皇太後,上徽號“慧仁”;尊生母皇考德妃為聖母皇太後,上徽號“仁壽”。

煩心事便出在這裡頭。

烏雅氏拒絕受太後尊號,拒絕遷居寧壽宮,甚至拒絕內務府送來的太後朝服,話裡話外隱約有指責新帝得位不正,搶了十四阿哥皇位的意思。

這對新帝來說,可比八爺黨在外頭鬨騰的那些鬨心多了。

若是宮中的這消息傳出去,新帝得位不正,隻怕就要徹底被做實了。

娜仁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和皎皎、楚卿與新上任的皇後說話,庭頤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手捧一卷書,她年紀雖幼,眉目麵容尚且稚嫩,眉宇間卻也有了清冷悠遠,與她娘如出一轍的神韻。

皇後笑吟吟地誇了庭頤兩句,正要說起各位太妃在寧壽宮的住所安排,忽見她的貼身宮女急急忙忙地進來,滿麵焦急。

皇後眉心微蹙,“怎麼如此沒有規矩?”

宮女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急急將事情說了,又道:“萬歲爺震怒,把自己關在養心殿裡,至今沒有出來。”

皎皎端著茶碗送到唇邊的手一頓,轉頭看向娜仁,眼中帶著些懇求的意味。

娜仁知道她的意思。

如今闔宮之中,能夠彈壓烏雅氏的,除了太皇太後,便是娜仁了。

閉目片刻之後,娜仁睜開眼,斷然道:“皇後、皎皎,你們現在去養心殿,告訴皇上,仁壽皇太後那邊有我。”

皇後明顯鬆了口氣,匆匆起身向著娜仁鄭重一福,然後拉著皎皎快步離去了。

娜仁也站起身來,拍拍楚卿的肩,道:“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回來。”

永壽宮位處東六宮,與永壽宮距離不近,娜仁乘軟轎過去,皇太後的依仗浩浩蕩蕩占了半條長街,瓊枝冬葵肅容擁著軟轎而行,明顯是去砸場子的排場。

永和宮門外,內務府宮人和禮部官員捧著太後朝服與加封徽號的詔書跪在那裡,即便聖母皇太後拒收,他們也是不敢回去的,乾脆就跪在這裡等著。

甫一見娜仁的轎輦,內務府宮人明顯鬆了口氣,低聲道:“救星來了,快給讓路。”

禮部官員尚有些茫然,娜仁的輦轎已行至他們跟前。

“東西留下,你們回去吧。這天寒雪厚,回去後用些驅寒的湯藥,仔細著膝蓋不要受了寒。”娜仁隨意叮囑了行跪安禮的宮人與官員兩句,叫他們一顆在寒風中被吹得瑟瑟發抖的心得到慰藉,一時忍不住熱淚盈眶。

“娘娘。”冬葵微行一禮,恭謹地問:“可要奴才去叩門?”

“直接推開。”娜仁一甩袖,闊步前行,鬥篷的下擺在空中飛起一個弧度,露出邊緣處銀絲鑲繡的茉莉團花與海水紋。

正殿當中,聽到推門的聲音,烏雅氏眉心緊蹙地抬起頭,問:“是誰來了?”

“是……是母後皇太後。”她的貼身宮人遲疑一下,道。

烏雅氏麵色冷冷,“她怎麼來了?”

然而下一瞬,宮人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吱呀吱呀的踩雪聲傳入烏雅氏耳中,叫她愈發心煩。

“娘娘好不客氣。”娜仁甫一露麵,烏雅氏便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正殿的寶座之上,正殿宮門大開,殿內光影昏暗,烏雅氏端坐寶座上,倒真有一番威嚴氣勢。

倒是難得。

這些年,娜仁見慣了烏雅氏溫柔小意、柔婉恭順的模樣,這樣的烏雅氏倒是難得。

還真是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娜仁眉目愈冷,步入正殿後輕飄飄一擺手,命道:“把殿門關上。”

烏雅氏下意識豎眉厲聲反駁:“此乃永和宮,爾等安敢放肆!”

“本宮是先帝親封的皇後,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先帝在世時親口叮囑要以本宮為尊。論尊卑,本宮為尊你為卑,本宮無論在你宮裡做什麼,都不算放肆。”娜仁一雙眼銳利如刀,此時冷冷看來,便是烏雅氏已提足了膽氣,呼吸也不由一滯。

娜仁解了鬥篷,甩甩袖子四下看看,跟來的小宮女很有顏色地入內殿摸了個墩子過來,娜仁仍不滿意,指指烏雅氏:“你下來。”

烏雅氏一時麵色漲紅,急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為尊你為卑的意思,怎麼,本宮以母後皇太後的身份想你問罪,還要坐在下麵仰視你嗎?”娜仁揚了揚眉,微抬下頷:“你是自己下來,還是本宮叫人拉你下來?”

烏雅氏厲聲道:“你敢!我也是新帝的生母,名正言順的皇太後!”

“這會倒是知道自己是太後了。”娜仁諷笑一聲,旋即目光冷冷地直對烏雅氏:“本宮已給你留足了麵子,為了你那一份薄麵,你最好自己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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