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看著眼前這包裹整根立柱的材質,而劉國楠則點點頭:
“對,七彩琉璃,這些都是。”
隨著他的指示,看著整個大殿的立柱……許鑫腦子裡?冒出了一個想法。
拍出來得多花哨?
這些高度在兩三米的立柱上麵全是七彩顏色的琉璃,而門窗、地毯都是大紅和大金……並且這會兒整個大殿沒開燈,稍微有些暗。
那些自然光折射下來的陰影在這種色彩之中,把所有東西都襯托的特彆暗澹……或者說失真。
紅的,成了暗紅。
金的,成了一種臟兮兮的黃。
看著就很彆扭。
帶著這個疑惑,他看到了張一謀這邊走了過來。
於是便對劉國楠禮貌的點點頭,直接走回了隊伍裡。
但這次他站在了韋蘭芳前麵,半蹲了下來。
以他的身高,這樣剛好能和放在桌子上的監視器平齊。
張一謀來到了這邊後,就和劉國楠說了一句:
“讓他們做準備。”
“好的。”
劉國楠點頭答應,而張一謀則坐在了監視器旁,回頭對後麵的創意小組說道:
“一會,對麵的走廊那邊會打光,到時候外麵的人影映照進來,就是我要的那種皮影的質感,你們看看。”
眾人點頭答應後,劉國楠拿著對講機說道:
“各部門準備開始。”
“讓他們打燈。”
張一謀對他吩咐完,劉國楠便迅速再補了一句:
“燈光先打過來。”
接著等了幾秒,外麵忽然亮起了一束光。
光是斜著打的,透過窗戶上的紗,直接打了進來。
許鑫在打光的一瞬間,本能的盯緊了麵前的監視器。
聚精會神之下,他的眼裡監視器中的畫麵就像是出現了一種慢動作一般的質感。
在光芒打進來的一瞬間,原本有些暗澹的室內忽然被一種高飽和度的七彩顏色所充滿,那些裝在立柱上麵的琉璃,被這種隔著紗透進來的強光映照,一下子,原本暗澹的立柱好像裡麵藏了什麼小燈泡一樣,開始發光。
然後,整個室內的色彩一下子就變成了以這七彩琉璃立柱為“柔光”為主體的畫麵,在監視器和人的視覺裡呈現一種……尊貴華麗的質感。
“!
”
許鑫的眼睛一下就直了……
鏡頭還能這麼拍!?
這顏色……
強光打透紗窗,讓琉璃立柱自然而然的發光,同時那些實體的窗戶網格構造出陰影……
一下子,畫麵就立體了起來!
許鑫瞬間就被震撼到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
雖然他們各個都有著自己的特長,並且在自己的領域內都是頗多建樹的高人,可此時此刻也被張一謀麵前的畫麵中,那種濃烈、飽滿,給的非常非常滿卻並不遭人厭煩,反倒有種異常舒服的質感給驚到了。
色彩。
濃烈的色彩。
濃烈卻構造的非常舒服的色彩。
點亮了這幾根琉璃立柱。
這時,對講機裡又傳來了聲音:
“導演,演員就位。”
“開始吧。”
隨著張一謀的點頭,劉國楠的聲音響起。
接著大概過了十來秒鐘,在鴉雀無聲的劇組裡,外麵響起了一聲:
“三二一,走。”
接著,許鑫就注意到外麵那沒被這束斜著的光打到的地方,有一隊人影正在往這邊走。
他們排成一排,透過輕紗能大概看清人影,卻看不清模樣。
一步步的走,接著步入了那強光之中。
強光在第一個內侍打扮之人的步伐中,迅速構建出了一個斜長的人影,映照進了室內。
接著是第二個人影,第三個……
這些人的影子阻隔了光,打在了紗窗上,也流入到了室內的光影之中。
許鑫敏銳的發現,隨著這些影子,那些剛才看起來好像自己在發光的七彩琉璃立柱彷佛活了過來一樣。
因為本身琉璃就是透光的,它自身會發光是因為輕紗把外麵的光打了進來。
而現在出現這些穿梭的人影,一個一個的往前走,這光時而有,時而沒有,就讓這些琉璃立柱呈現出了一種……七彩顏色活過來了一樣。
伴隨著人影穿梭,那些琉璃立柱上的光也在明暗不定的閃爍。
像是在呼吸!
直接活了過來。
連帶著,整個畫麵也活了。
一共六個人,六個影子,從黑暗處走出,走進光裡,然後第一個琉璃立柱明暗不定開始,第二個,第三個……
畫麵中有五根琉璃立柱,六個人穿梭,在強光與光芒沒打過來的昏暗中,組成了一場獨特的鏡頭語言。
說生動吧……外麵的人影,與那如同呼吸一般閃爍的立柱組成的畫麵,直接賦予了這個房間一種生命體征。
可是,許鑫的心裡卻在震撼之後,冒出了一種壓抑感。
這座皇宮的建築材料是死的,不可能活過來。
可此時此刻確確實實是“活”了過來。
而也正是因為這種“活”,讓他感覺彷佛自己身處的宮殿成為了一種……巨獸的器官。
外麵這些內侍,被這座皇宮所吞噬還茫然不自知。
一股壓抑的感覺油然而生。
明明畫麵中的色彩飽和、豔麗,可這一次取景,卻在這種高飽和度的色彩中,傳達出了一種壓抑感。
同時,也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一段畫麵,十來秒鐘的功夫,等六人組走出了鏡頭就算結束。
“導演?”
劉國楠試探性的問道。
張一謀則點點頭:
“可以,準備拍下個鏡頭去吧。”
劉國楠拿著對講機說道:
“可以,過了,下一個鏡頭。”
他說話的功夫,張一謀扭頭對眾人問道:
“你們覺得怎麼樣?剛才那影子就是我想表達的那種質感。但不是說現場也設計一塊大熒幕,而是燈光暗下來後,咱們把皮影弄成一個個發光條組成的輪廓,由人舉著,在黑暗裡,什麼關公戰秦瓊,秦皇打漢武……就是這種意思,哇呀呀呀呀”
他比劃、訴說著自己的概念。
許鑫雖然努力在聽,但腦子裡更多的是在思考這個畫麵後麵所代表的隱喻。
一時間有些左耳進右耳出的意味。
而其他人也似乎在思考,一時間沒人回應。
弄的張一謀以為他們沒看清,說道:
“是不是沒看清?……我讓他們再走一遍?……小劉,先彆動,讓他們在過一遍。”
“誒,好。”
導演的話就是權威。
明明剛才還讓準備下個鏡頭了,可這會兒聽到了吩咐,遵從導演的命令,眾人再次落位。
幾分鐘的功夫,重新又走了一遍……
然後,張一謀似乎覺得不過癮,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對講機:
“讓四個人再走一遍,四個人,距離拉開一點,然後在燈光下麵做幾個動作。”
對講機那邊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
“導演您想看什麼動作?”
“隨便什麼動作,試試。”
“好的,明白了。”
於是,六個內侍變成了四個,演內侍的人似乎有些武術基礎,在光影之中擺了幾個造型後……這下張一謀似乎都沒回頭問眾人的念頭了,而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拿著對講機:
“找倆會跳舞的宮女過來,在這光裡擺幾個造型!”
於是,光影裡出現了兩個擺出了飛天造型的宮女。
而看完之後,他才滿意的點點頭,吩咐眾人繼續準備下一幕後,扭頭看著眾人:
“怎麼樣?皮影這種效果……其實我還考慮過一個想法,那就是從鳥巢房頂,打強光到下方的場地。然後整場的光亮裡,上麵倆演員在那演皮影戲,把鳥巢的運動場,整個當成舞台……你們覺得怎麼樣?古龍的裡,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戰紫禁之巔,光就是月亮,觀眾看不到紫禁城上發生的事情,但能通過鳥巢運動場的影子。體現一種屬於我們的俠義精神……“
其實大家已經相處這麼久了,眾人也都習慣了張導這種受到某個啟發後,忽然靈感來了,就開始滔滔不絕的靈感和想法。
所以……
你說現在是拍攝《黃金甲的劇組現場……可以。
可對創意小組來講,卻更是一個不在會議室裡的創意研討會。
馬雯第一時間搖頭:
“不行,如果要達到那麼大的影子,籠罩整個鳥巢那種,光是在鳥巢房頂打燈是不夠的,因為演員距離燈光太近了。而如果太遠……燈不可能打那麼高,除非用直升機去吊,那樣天空會很吵鬨。況且這個對距離的把控要求太高了……這個構思在技術上而言,最好是能把演員放到鳥巢房頂與運動場中間的位置才能體現出來。”
作為視覺特效負責人,她說的話幾乎可以代表權威了。
張一謀一聽……
眉頭緊皺。
片刻點點頭:
“確實,這種安全隱患有點大……那就先放到後麵在討論,先說皮影,皮影你們覺得怎麼樣?”
“一謀,你準備要幾個皮影?尺寸大概得多大?有考慮過安裝和操控問題麼?”
聽到張武的話,張一謀搖頭:
“暫時還沒考慮到這方麵。”
眾人繼續討論,討論期間,他麵前的桌子和監視器也被人給抬走了。
接著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劉國楠對張一謀說道:
“導演,可以了。”
“嗯……那咱們一會在聊,先去拍下一個鏡頭吧……要不大夥一起?下一個鏡頭時候咱們在聊。“
大家夥自然沒問題,跟著就往那邊走。
而許鑫想了想,沒吭聲。
他想問些關於電影鏡頭的問題,但顯然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
……
這是許鑫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個電影劇組是怎樣運作的。
不是說他投資多少,或者有多少大牌之類的,而是說那種正規劇組的運作流程。
無論是道具、場務、化妝、還是拍攝人員,每個人的分工都非常明確。
張一謀基本不會過問任何拍攝之外的事情,每一個負責人都會主動的把工作進行的非常具體,到時候他隻需要說出拍的哪裡不對,哪裡需要調整,其他的就可以放心交給手下人了。
不存在什麼事必躬親。
而整個一上午的時間裡,拍的鏡頭卻不算多。
在許鑫的概念裡,拍電影就是一個場景轉換到另外一個場景……畢竟他拍《不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可到了這邊才發現……原來每一個鏡頭之間的間隔都要這麼久。
也可能是劇組才剛開始磨合的原因,有些布景還進行了一番調整,導演一發話,一群人就抬著梯子、材料,上去就是一陣敲敲打打……
這就導致今天上午拍的全是內侍拿著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東西,敲打著在那報時的鏡頭。
不過他卻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一身金色,母儀天下,貴不可言的龔麗實際上早就等在那了。
可一直到中午吃飯時,都沒拍上。
但龔麗卻沒一點怨言。
甚至,在前男友走到前女友麵前說“上午進度有點慢,你得下午拍”的時候,龔麗還笑嗬嗬的反問了一句:
“是進度慢,還是你操心奧運會的事?”
倆人……似乎頗有些往事隨風的意思。
弄的張一謀也笑著在那解釋,倆人開了幾句玩笑後,盒飯也準備好了。
包括創意團隊在內,所有人開始領盒飯。
而這時,許鑫看到了正坐在監視器前發呆的張一謀……
想了想,他走到了對方麵前:
“張導,我能問您個事兒麼?”
“怎麼?”
張一謀回過神來,隨意的點點頭。
許鑫想了想,問道:
“您是特意要表現出來這座宮廷的那種壓抑感麼?”
“……?”
這話問出口,張一謀忽然一愣……
目光鎖定在許鑫那好奇的臉上片刻,臉上出現了一絲頗為期待的影子: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就在剛才我們看到的那個內侍影子行走的鏡頭裡……我發現,您那段似乎設計的初衷不是什麼皮影戲,對吧?應該不是特意改給咱,為了看效果的。”
“……嗯,繼續,說說你的想法。”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臉上的期待更濃了:
“你覺得那畫麵我在表達什麼?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是在表達壓抑的?”
“是那些琉璃立柱。”
本著求教的心思,許鑫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一點點的說了出來:
“一開始,我以為那些立柱的色彩什麼的,隻是您的構圖。但後來那些內侍走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隨著他們的影子,那些立柱產生了一種明暗不定的光線變化。它是靜態的,卻又被賦予了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所以?”
張一謀眼底那一抹欣賞逐漸濃了起來。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您想通過這種手段,把這座王宮比喻成一種活物的話,那麼,那些內侍……或者說這裡的所有人,都隻是這座巨獸肚子裡的食物……或者細菌之類的東西。也就是說,您表達的是王宮是一隻巨獸。而從巨獸和那幾個內侍,我就不可避免的想道了吞噬這個詞……雖然沒看過整體劇本,但就那個畫麵,讓我的感覺就像是,這隻巨獸在無情的吞噬著所有人……在加上那濃烈的色彩……它色彩越濃烈,我就覺得越壓抑……”
許鑫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話音剛落,張一謀的臉上已經全是笑容。
但偏偏他卻不給許鑫一個正麵答桉,隻是看了許鑫片刻後,忽然來了一句:
“小許,你會不會左右互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