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的,周傑侖覺得手裡的畫卷忽然好沉、好沉。
“你往裡麵收,卷!”
“好。”
雖然不知道好友到底要乾嘛,周傑侖還是點點頭,緩慢的開始吧畫軸重新卷起來。
但速度不快,因為許鑫那邊放的也很慢。
“你看啊,這畫軸,是不停轉動的。是我們的曆史!明白嗎!從燧人氏刀耕火種,到神農嘗百草、炎黃二帝、堯舜之治、唐宗宋祖、大禹治水、商鞅變法、春秋戰國……”
雖然周傑侖的學習成績不太好,但他也知道許鑫說錯了很多時間線。
但……沒關係。
因為他已經領會到許鑫的意思了:
“曆史,就是一幅畫卷,對不對?”
“對!”
說話間,卷軸已經卷到了頭。
而無需許鑫說,周傑侖就開始反卷,就聽許鑫繼續說道:
“卷重中間,就是一張紙,一張空白的紙!那代表我們的文明在誕生之前的空白。然後……我們的祖先開始在這張紙上書寫我們自己的曆史。由人親自來書寫的曆史!明白吧?從古老的山川河流,到唐宋元明清在到現如今的咱們……一張紙,要有那種岩洞壁畫的感覺,還要有水墨山水畫的優雅,還要又孩子們的天真與童趣、還要有那種……江山如此多嬌的蕩氣回腸……”
“……那你需要好大一張紙喔,不然可能會寫不下!”
“對!
!就是要一張大紙!
”
周傑侖的話與許鑫腦子裡的念頭一拍即合,讓他的眼眸完全亮了起來:
“對對對,太對了!就是一張大紙,好長好長的大紙!裝得下上下五千年,裝的下千秋萬載的宏圖霸業與勵精圖治!……哈哈哈哈哈!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
不知為何,手已經徹底哆嗦了起來的許鑫狂笑著,隨手把這幅天知道多少錢買回來的畫軸隨便往地上一丟,拿起了一卷空白的紙,以及那一盒鉛筆,無視了周傑侖,也無視了屋中的一切,直接伏到了桌前。
他腦子裡的東西,已經不允許他在去思考彆的了。
拿起了畫筆,兩橫,兩豎,就是這千秋大業泱泱之國的千秋大業!
“……”
周傑侖無言。
隻是回蕩著那“裝得下上下五千年”的話語。
在那蕩氣回腸之中,不自覺的看向了好友家裡那一展架的瓷器。
隱隱約約中,他似乎覺得……
卡了自己挺久的下一張專輯裡的國風歌曲……
好像有了眉目。
……
奧運大廈。
主創團隊一夜之間幾乎全都趕了回來。
大會議室裡的氛圍無比凝重。
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往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張一謀身上看。
可看了一眼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再次低下了頭。
昨晚,韋蘭芳把這件事告訴了所有人。
所以今天早上來的時候,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哭……談不上。
隻是沒休息好,失眠之下,熬的。
也使得所有人的臉上都透露著一股煩躁與失落。
“……小許呢?”
張武左右看了看,發現始終沒看到許鑫的影子後,對韋蘭芳問了一句。
韋蘭芳搖搖頭:
“剛才我就打電話了……沒人接。”
“……”
張武無語。
可他的話卻把陷入沉默之中的張一謀給拉回了神。
沒去問許鑫去哪了,而是直接說道:
“那……咱們就來說說吧。看看這個方桉怎麼改……我先表個態。”
眾人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首先,我覺得領導的話是對的……昨天晚上我也想了挺久的。我們確實在這方麵顯得狹隘了。所以,接下來,大家的主要工作,是尋找到一種能承載下來包括要被弱化的四大發明,以及古代編年史部分的承載體……”
這話一開口的瞬間,立刻就有人想說話。
想辯駁。
想要再爭取……
但張一謀卻沒給他們機會,一句話,把這件事定死了:
“這就跟歌劇舞蹈一樣,我們不僅僅是跳舞,在舞台上還得穿高跟鞋,得穿道具服……身上帶著各種各樣的道具、枷鎖……咱們照樣要全力以赴,照樣還是得牛比……因為你們記住,我們的這些東西,老百姓是體會不到的。老百姓隻看你跳的牛不牛!而我們現在就是要帶著這個枷鎖……”
“啪!”
他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子:
“還得跳的牛!就是這樣。時間緊,任務重,沒關係。我們之前有著這麼多成熟的方桉,包括舍棄掉的部分,現在完全可以重新撿起來,按照領導的要求來改。所以,現在麵臨幾個問題。第一個就是時間……時間的話,我覺得……十天!“
“……”
“……”
“……”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傻眼了。
什麼玩意?
十天!?
十天確定表演什麼?
這……這不是開玩笑?
之前一年才定下來了這些,現在雖然已經有了一些成熟的小環節銜接……可大的方向十天之內研究出來?
瘋了?
但張一謀沒管他們的表情,繼續說道:
“十天之內,我們確定我們要演什麼。這是第一,第二,由於不用四大發明,由於不能打破古代編年史的順序,由於不能自由去演……現在就變成了第一個大問題:古代部分,我們到底來演什麼。第二個問題,現代部分我們來演什麼……不要什麼古今結合,我們不能打破這個順序,明白吧?
古代,就是古代。古代演完,才是現代。並且,中間要有一個載體,來把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讓人不能感覺到突兀。就跟電影忽然轉場一樣。前一秒還打著呢,外麵血流成河的,後一秒忽然開始宮內男女感情戲了……那不行。必須要自然,柔和,溫柔的把我們天朝人自己的理解、理念、我們的一個浪漫情懷,做一個闡述……”
“……”
“……”
“……”
已經沒人去想要不要重新彙報了。
導演既然已經說死,那麼就必須按照導演的方式來。
並且……
說句難聽的。
和現在導演的要求比起來……領導們的建議裡那些難點,連個屁都算不上。
古代和現代要分彆演繹。
還要完美結合。
還要能表現出來屬於我們的浪漫情懷,向世界闡述清楚我們自己的東西……
你說的……
可是人話?
一群人的眉頭都快能擰螺絲了。
這是什麼要求?
你真不覺得自己這要求很過分嗎?
所有人都在緊皺眉頭。
甚至,張武那邊已經開始撓頭了。
陳威亞乾脆就往椅子上一躺,有點“愛咋咋地”的擺爛模樣。
翟國強連每天上午必須喝一大杯的茶水都咽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被張一謀的這個要求給弄的……
怎麼說?
難受?
這還能叫難受?
說是逼良為娼都不過分。
我們還沒來得及消化方桉被推翻的事情……今天上午這個會議不應該是賣慘大會麼?
怎麼忽然就進地獄難度的奧賽培訓班了?
乾……乾嘛呢?
玩呢?
咋辦?
就在這股無語的氛圍中,闡述清楚理念的張一謀重新坐了下來:
“都想想吧,有什麼意見,提一提,咱們開始討論。”
“……”
“……”
“……”
鴉雀無聲。
意見?
什麼意見……
能不能先讓我們消化一會?
或者……先把遺囑寫了?
不然……
我們怕猝死啊!
在這沉默之中,打火機的聲音逐漸響了起來。
一根又一根的香煙,在煙熏火燎之下,在相對封閉的房間之中,形成了一道真真正正的愁雲慘霧。
盤旋在眾人頭頂,經久不散。
可曆史的必然性與巧合性有時候就是這麼有趣。
每一段曆史的拐點出現時,英雄……也總會應運而生。
“卡。”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手裡夾著一卷草圖,一卷畫軸的許鑫,連門都沒敲,頂著一腦袋油乎乎的頭發,以及那紅腫中還透露著一股興奮神情的雙眼,直接就闖了進來,用一種一聽就是煙抽多了的沙啞聲音說道:
“導演!……大家都在啊!我有話說!“
“……”
“……”
“……”
彆說其他人了,張一謀也愣了。
看著遲到了的許鑫……
正想著他要乾嘛的時候,忽然,許鑫直接點名了:
“韋姐,馬導,來,幫我個忙!來來來……”
“呃……”
韋蘭芳和馬雯愣了愣,起來走到了許鑫身邊。
“韋姐,馬導,給,你倆展開!“
把手裡的畫卷遞給了韋蘭芳後,韋蘭芳低頭一看,發現上麵有著一行字:
“故宮博物院館藏《千裡江山圖複刻本”
千裡江山圖?
“一會兒,韋姐您來放,馬導您來卷。來來來……開始。”
“……什麼意思?”
馬雯有些不解。
接著就聽到了許鑫那壓抑著無與倫比興奮的聲音:
“是卷軸啊!卷軸!畫卷!我忽然想到了怎麼來詮釋了!四大發明被推翻不要緊,我想到了把古往今來的一切全都壓縮到一個環節……或者說咱們一直尋找的那個行為,能貫穿始終的那個行為,我想到了!”
“……”
“……”
“……?”
在眾人那逐漸變得疑惑的目光裡,許鑫扭頭,看向了會議室裡的所有人:
“是卷軸!我們可以用卷軸,用一副真正的卷軸,做到把一種行為貫穿始終,就像是這樣……韋姐,來,開始卷!內卷!卷起來!“
“呃……”
按照許鑫的說明,倆人一人扯動一頭卷軸,拉出了大概五十公分左右的故宮禮品畫長度,一個人放,一個人卷,整個畫軸裡的山水開始徐徐展現。
《千裡江山圖……很長的!
所有人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就見許鑫一指:
“你們看……”
他遞上去了自己話的一張草圖,放在了山水之中:
“首先是空白的畫,就是岩洞畫,懂吧?岩洞畫的線條,然後走走走走……接著是山水畫,水墨畫……然後走走走……現代畫,油畫……我們不是一指在找一個行為嗎?畫卷……這幅卷軸,一直在滾動向前的卷軸,就是我們要的那個行為。
不要什麼四大發明的轉場,也不要去考慮怎麼銜接……畫卷本身,就是銜接!它一指在轉動,從上古時代,到春秋戰國什麼諸子百家秦皇漢武的……它一直在轉動,象征著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它在轉,在前行,我們的曆史也一直在前行……大概就是我草圖這種。
曆史是由人書寫的,明白吧?到時候,這些畫,都由人來組成、構成!人的出現,從第一筆線條開始,就代表著我們這個文明開始勾勒、紀錄屬於我們自己的曆史……而這幅畫卷……”
許鑫的語速一直很快。
甚至解釋的思維都很跳脫,並不是線性的。
但他的雙眼卻越來越亮。
而眾人也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變成了……似乎一下被點醒了時的某種詫異與意外……
直到他說道“這幅畫卷”時,語氣忽然一頓。
似乎在組織語言。
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定義。
而頓了兩秒後,他的眼裡瞬間出現了一種奪目的光輝!
“這幅畫卷,就是曆史本身!畫軸,就是曆史,是曆史書!”
他的語氣裡滿含炙熱,給出了最終的定義:
“或許曆史書很小,裝不下一個人波瀾壯闊的一生。”
“但曆史書同樣很大!它裝下了華夏文明的上下五千年!”
“我們不需要在去撓頭怎麼銜接、轉場或者乾嘛之類的……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卷軸之中了!怎麼樣!?”
“……”
“……”
“……”
無人言語。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是……
所有人都對許鑫的話,產生了一種深層次的共鳴。
是啊……
曆史書太小,裝不下一個人波瀾壯闊的一生。
曆史書又很大,裝的下華夏上下五千年!
這個行為……
這個貫穿始終的行為……
“牛逼!”
張武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而他的感歎在沙小風那,穿上了更加真實的外衣:
“操,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