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嬌的金生火念出了台詞後,楊蜜就含混咕噥了一句:
“什麼亂七八糟的……看不懂……”
這時,孫婷所飾演的王田香念道:
“這是今天下午皇軍截獲的一份密碼,乍一看是彩票廣告,但實際上是地下組織在傳遞消息。跟他們新一波的暗殺活動有關……請出……請諸位來,就是要破解這份密電,防患於未然。”
這段台詞比較長,她還結巴了一下,念錯了字。
但沒人較真。
吳琪琪緊接著就說道:
“滑稽了,在場的除了李組長,都不是專業譯電人員。來乾嘛?湊牌局嗎?”
孫婷:
“白副官,命令由日本駐屯軍軍部直接下達,還希望各位能夠通力配合。”
接著是朗朗所飾演的吳誌國:
“這件事情咱們軍部知道麼?”
吳琪琪飾演的白小年:
“不知道,司令去南京出差了,後天才回呢。”
“這都是數字啊。”
“彆看我,電碼我不懂。”
“您說呢?”
“我?我對這事兒不感興趣,但要說二八杠推牌九,那我是專家。”
一係列的對話之後,終於,飾演金生火的張嬌喊出了那個名字:
“小李,小李。這你專業啊,你的意見呢?”
她說話時,劉知詩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不管是金生火還是吳誌國,亦或者是其他人……每個人都有對話。
雖然乍一看,這些人的對話都是在交代說明,並且,很直觀的能感受到劇情的第一個重要人物“李寧玉”的作用。
大家的鋪墊,就是為了讓她來一錘定音,然後引入下麵的“武田”這個角色的。
可偏偏……
實話實說,劉知詩覺得每個人的話,都像是那催命的倒計時一樣。
“李寧玉”我該怎麼拿捏?
該用什麼語氣,才能趕得上早有準備的秘密?
又該怎麼能把大家的話“收攏”起來,然後從我這重新出發,進入到下一個劇情?
又該用怎樣的回應,來表明自己內心的情緒?
以及心理活動又該怎麼表達?
說來奇怪,明明隻是一場劇本圍讀。
參與感和新鮮感才是首要的。
可偏偏……在這種獨特的人員結構環境之中,她成了最重要的那一環。
就……
離譜!
我隻是想來看看熱鬨,順帶因為……不是想結識一下許導麼?
蜜蜜都喊老公了……
一個被公司打聽到在奧運會裡被稱作“大內總管”、參加了國宴、以及奧運期間隨隨便便拍了一部電影,票房就買幾個億的天才導演……
我的目標是這個才對啊!
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言語,仿佛成了她脖子上的繩索。
一點點的收緊,一點點的勒住了脖子。
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可話,已經到這了,該說的她必須要說。
此時此刻已經心亂如麻的她隻能遵循著自己的本能,選擇了一個她認為最正確的方式。
看劇本結局,李寧玉是始終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人。
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那我就平靜一些,一點都不心虛,該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
硬氣一點!
憑什麼這麼坑我!
我……我才不和你們玩呢!
老……老子不在乎!
“沒用!”
這一刻她仿佛模湖的感應到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按照劇本上的描述一樣,夾著煙,用一種心事重重的模樣,坐在椅子上。
麵對這一屋子的同僚,見眾人最後把話語權交給了自己後……
明明不喜歡,明明她心裡更多的想著的是一個男人的影子,那個已經消失了很多天的話劇演員……
可偏偏還是要回答他們。
那就……
回答他們吧。
反正我不是老槍。
我也不在乎誰是。
愛誰是,就誰是。
我不是。
於是,滿不在乎的說出了“沒用”的話語後,她眯起了眼睛。
仿佛此時此刻,自己被煙氣熏到了眼睛。
半眯著眼睛,她搖了搖頭:
“沒用,解不出來的。”
說到這,她語氣一頓:
“這一看,就是加了密的電碼。全長一共十八個字,要想破譯,就得找出來母本。否則……”
她抬起了眼,不自覺的看了一眼飾演王田香的孫婷。
可惜,孫婷忙著對台詞呢,壓根就沒感覺到。
但劉知詩卻不在乎:
“就是坐這想死了也想不出來。”
話音落,朗朗開口:
“聽見了麼?和日本人說去。這麼能弄怎麼可能有結果……”
“我要回家!”
楊蜜含湖的來了一句。
打斷了朗朗的話,語氣裡全是不耐煩。
朗朗一愣……
見楊蜜又消停了後,才繼續說道:
“後……後天老子要去剿匪清鄉……清鄉剿匪,沒空跟這耗著……”
“……”
“……”
“……”
他說完,所有人就都沉默了。
因為下麵該輪到武田說話了。
武田是誰?
許鑫呀。
許鑫……說話呀。
可許鑫卻沒開口。
朗朗、吳琪琪、孫婷、張嬌四個人已經抬起了頭,想著看看咋回事。
楊蜜呢,繼續靠在沙發上,半眯著眼睛,醉意盎然。
劉知詩則盯著劇本在發呆。
“老許?”
見許鑫不說話,朗朗忍不住問了一句。
可許鑫在聽到了之後,卻擺擺手,示意大家彆說話。
然後呢,他就這麼眯著眼,看了一眼手表後,靜靜的等著。
17秒後。
楊蜜不在仰頭,用一種納悶的目光看向了未婚夫。
可卻看到許鑫對她微微搖頭。
意思是……
讓我彆說話?
“?”
她不解,左右看了看……
怎麼了這是?
27秒。
37秒。
47秒。
57秒。
1分零7秒。
帶著眼鏡的劉知詩茫然的抬起了頭。
怎麼沒動靜了?
而當她抬頭的瞬間,許鑫又看了一眼時間。
看到1分10秒的讀數後,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想了想,他對劉知詩問道:
“你覺得李寧玉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在想什麼呢?”
“……啊?”
“?”
“???”
“……?”
彆說劉知詩了,其他人也是一愣。
包括楊蜜在內。
“就是……能不能把你剛才的心路曆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覺得李寧玉應該用這種滿不在乎的語氣來說話。已經……在開口之前……因為這是一個大的對話篇幅嘛,你當時的內心活動是什麼,能和我說說麼?”
“我……沒什麼活動啊。”
劉知詩似乎有些不解。
但說完這句,她思索了一番後,才回答:
“因為縱觀整個劇本嘛,李寧玉那個……男朋友,劉林宗不也是地下工作者麼。他失蹤了,李寧玉在酒吧的時候就自己喝悶酒,而顧小夢在跳舞。我就覺著她應該是在想她男朋友……”
“所以……”
“所以她應該是不在乎其他人說什麼的。她有心事,而且她不也不是老槍麼。所以才應該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這一番話對麼?
其實是對的。
並且也不需要什麼特彆深的理解力。
就是相當於一道理解。
給出了標準答桉。
因為李寧玉這個人,在沒被全裸量卡尺,摧毀自尊心之前,她的心裡活動一直都是這樣。
她的回答是正確的。
但顯然許鑫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故意停頓。
而是有著彆的原因。
於是在聽到了她的解釋後,許鑫點點頭:
“嗯……那你當時的共鳴點是在哪呢?就是在什麼時候和李寧玉這個角色達到了共鳴?之前的心路曆程是什麼呢?”
“……????”
什麼東西?
似乎是他說的比較繞,問的比較……籠統。
劉知詩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麼……共鳴?
而見她茫然,許鑫又想了想,問道:
“你……看到李寧玉了麼?”
“呃……”
劉知詩忽然一頓。
大概猶豫了兩三秒後,才點點頭:
“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也不是說看到吧……就覺著,她在抽煙,然後對其他人說的話漠不關心的。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就覺著該用這股不在乎的語氣來說。”
她剛說完,忽然,朗朗來了興趣。
“誒,這是不是……就是那個……什麼來著?斯……斯……”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楊蜜代替許鑫回答了這個問題:
“體驗派的演技方法,把自己的身心代入到飾演的角色當中……”
說完,她滿眼驚訝的看了劉知詩一眼。
按照未婚夫的說法,體驗派的人要麼是天才,要麼是瘋子。
而天才說明他們足夠專業,瘋子說明他們並不專業。
不是說演技不專業。
首先,體驗派的人演技肯定是沒的說的。
未婚夫所說的不專業,是在於角色抽離。
說白了,入戲太深,把一個角色詮釋好。那是體驗派的必修課,也是……姑且乘坐是入門水準吧。
但這一行有個難點。
或者說是最難的地方,在於……
比起他們的要求,也就是主張演員應主動地感受角色的情緒,而不應隻冷靜地表現。主張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藝術的一部分這種入門要求,更難的,是在於角色演繹結束後,怎麼把自己和演繹的角色從精神世界中分割開來。
分割的清清楚楚的,是天才。
分割不清楚,比如愛情戲,演一個,愛一個,動情到無可救藥,那就是瘋子。
或者說不專業的體現。
但有一個很悲哀的事實是……現在是個人就喜歡吹體驗派。
啊什麼體驗派天下無敵。
彆人是演什麼像什麼,到他們這是演什麼就是什麼。
可卻從來不會去討論……這種流派的弊端該怎麼處理……
所以,讓他之所以在那皺眉頭查表,是因為這種原因吧?
楊蜜暗暗想著。
但作為表現派的門徒,她並不覺得體驗派有什麼了不起。
甚至說……
彆人怎麼想她不知道,可在她這來說,讓任何一種表演情緒,或者說虛構的角色淩駕到自己身為人類的主體意識之上,對身為演員的她而言都是一種侮辱。
身為布來希特體係的忠實擁躉,她堅定不移的認為演員要在內心中先構建出“角色的形象”,並有能力在每次演出中準確地再現這個形象,進而讓觀眾認同這個人物、從中受到觸動,而不是演員自己感動和沉湎於所飾演的角色之中。
也就是所謂的把一個又一個模板記在心裡,隨時用,隨時拿的模板流。
二者沒什麼高下立判。
但至少……她自己不會受到角色的影響。
我演的時候,我就是它。
但我不演的時候,我還是我。
它要老老實實的蹲在我心裡,隻需要聽從我的召喚,在我需要它的時候出現就夠了。
沒聽說過抓個寵物還能當成爹供著的。
而麵對未婚妻的解釋,許鑫也點點頭:
“對……一會兒等第一遍結束了,咱倆聊聊。”
他這話是對劉知詩說的。
“呃……”
劉知詩愣了愣,這才點點頭。
然後就準備再次沉浸在李寧玉這個角色之中的時候,又聽到了一句:
“孫婷,你和她換一下,你來演李寧玉,詩詩,你演王田香。”
“……?”
劉知詩不明所以,不懂為什麼自己剛可以進入到角色情緒,就這麼被調換了角色。
可許鑫也不解釋,隻是劇本繼續開始。
結果……
等演到破譯完電文,王田香說出了幾個人之中有“鬼”之後,到了眾人回歸到各自的房間之中時……
許鑫那破鑼嗓子一樣的《空城計響起後……
“噗……”
“……”
“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男友無語那表情,楊蜜徹底笑噴了。
這空城計……
你可太逗了。
……
“謙兒哥……您下午有事沒?”
“沒事兒啊,這幾天沒演出。我還沒問德剛呢,他應該還沒起……”
“我知道……要不您中午過來吃?”
許鑫看了一眼和楊蜜正聊天的劉知詩,來了句:
“圍讀會缺個人。”
於慊一聽:
“喲,缺人?怎麼了?演員不夠?”
“不是不是,就是吧……我這有個特殊情況,遇到了個體驗派的新人,看個劇本就能給自己看魔怔了。”
“啊?體驗派?……這天賦挺高啊。”
“高個屁……半點專業知識沒有,誰知道是不是強逼著自己走這條路的。最關鍵的是會入戲不會出戲,一個圍讀會,我讓她說一句台詞,她硬生生的一分多鐘後才反應過來這一幕已經結束……要是真演也就算了,隻是念個劇本就能這樣,我怕這麼下去她得瘋。所以中午打算和她聊聊,然後……下午讓她看看正兒八經的演員表現台詞功底、以及切換角色這些是怎麼樣的。您是老油條,過來抻練抻練?”
“……”
於慊直接就無語了。
“兄得你這是把我當什麼影帝了?我一說相聲的……我到那給人家體驗派的孩子上課,不露怯啊?”
要是平常,許鑫估計還得計較計較輩分。
畢竟燒餅喊自己哥。
您老人家喊我“兄弟”,這不差輩了麼。
不過倆人各論各的,他也一直喊謙兒哥來著。
這是一頓酒喝出來的交情。
所以,聽到這話,許鑫就說道:
“您看,咱今天就是聊台詞,讀讀台詞說說話,又不是真的來演。我想讓她感受一下區彆……主要她沒受過專業訓練……體驗派的演員人家正統科班出身,抽離角色都是個大難題。她這野路子,上來就給我搞個入戲太深,你這誰受得了?”
“……嘖。”
於慊聽著也無語了。
接著也就不打跟了。
“行,地址發我,中午做什麼好吃的招待我?”
“您來就是了,羊肉管夠。”
“哈,酒呐?”
“那肯定茅台啊。”
“哈哈得,地址發我,等著吧。”
笑哈哈的掛斷了電話,一旁坐著聽的朗朗有些納悶:
“很難搞麼?這個流派。”
“流派是個好流派,但演員不是個好演員……張國嶸,知道不?”
“……哎媽……”
朗朗無語的搖了
搖頭:
“懂了。”
說完,他似乎又有些無語,忍不住衝著許鑫說道:
“你們演員這一行……玩的都這麼騷麼?動不動就給自己玩進去?這麼高危麼這行。”
“也不是……”
他微微搖頭,又看了一眼和未婚妻不知道在聊什麼的劉知詩……
對著朗朗低聲說道:
“看不見也就算了,但既然碰見了,總不好不管,你說對吧?剛你也聽到了,隻是一個圍讀會,一分多鐘才回過神來,與角色抽離……這不是什麼優點,明白麼?雖然現在關於體驗派角色抽離方法一直也沒有一個統一有效的方法,都是大家因人而異……
但不管是什麼方法,都是需要心裡用知識、理論、以及……就類似禁區一樣的心理暗示,給自己劃分出來一塊淨土的。而如果掌握不到這些,那這演員是真容易給自己玩沒。可能一個決定做的不對,這輩子就毀了。”
“那她這種……”
“實話實說?”
“肯定啊,咱倆誰跟誰?”
“……”
聽到這話,許鑫微微搖頭:
“一句話,吃了沒“文化”的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