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生的小阿哥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皮膚皺巴巴的,雙目緊閉,哭聲卻分外嘹亮, 揮舞的手臂也格外有力。
他哇哇地哭著,哭累了便沉沉地睡去,不論是產婆還是伺候的宮人,麵上都露出了濃重的喜色。
九阿哥半點也不折騰自個的額娘, 不過一個時辰便露了頭, 身體康健極了,一看就是無病無災的,定能安安穩穩地成長。
娘娘膝下有了兩位皇子,還養了四公主, 且獨得皇上寵愛, 從今往後, 在宮中的地位是真正的無可動搖了!
董嬤嬤心裡同樣歡喜, 忙收拾好繈褓,小心翼翼地把孩子裹了起來。
隻歡喜了一瞬, 想起五阿哥落水之事,她的笑容很快隱了下去, 眼裡浮上焦急。
天氣雖熱,水中卻是冰涼。五阿哥小小年紀,比不得成人, 萬一得了風寒, 或是燒熱不退……可怎麼辦才好?
方才瑞珠傳來消息, 五阿哥一落水便立馬被救了起來, 太後急急地請了太醫診治, 沒有片刻耽擱, 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們說,是四阿哥與五阿哥起了爭執,緊接著推搡起來,五阿哥被推下湖裡——這話,董嬤嬤是不信的。
兩位阿哥相處得向來不錯,其中定有什麼隱情在。
怨隻怨背後設計之人,何其惡毒?!
翊坤宮水潑不進,如同鐵桶一般,她們就換了目標,趁娘娘發動之際朝五阿哥下手,這安的什麼壞心,沒人會想不到。
她們盼望娘娘分娩時心神不寧,大悲大驚之下壞了身子,甚至……一屍兩命。
幸而娘娘母子平安!
雲琇說完‘討債的小阿哥’那句話,便沒了氣力,沉睡過去,至今未醒。
汗水浸濕的黑發落在頰邊,以往紅潤的唇色乾涸泛白,似花瓣遇雨般少了嬌豔,卻仍是美的。
董嬤嬤望著主子疲累的睡顏,慶幸之中夾雜著後怕,抱著繈褓的雙手輕輕顫抖著,忽聞外頭的通報聲說,老祖宗與皇上來了。
太皇太後拄著拐杖,心裡記掛著小五,又記掛著生產的宜妃,蒼老的麵容帶著些許憂色。
老太太經過許多大風大浪,到底還穩得住;康熙大步而來,掀起了一陣風。
皇帝麵上止不住的焦急,不停地轉著玉扳指,指著宮人喝問:“你宜主子呢?怎的不出聲?!”
下了早朝,康熙正在乾清宮召人議事,注意到梁九功掀簾子的舉動,也沒放在心上。過了片刻,梁九功在外頭低低地喊了聲:“萬歲爺,翊坤宮那邊……”
聽聞宜妃要生了,康熙麵色一變,當即撇下了一乾重臣,急匆匆地起駕。行至半路,又有人來報說,五阿哥與四阿哥起了爭執,在寧壽宮落了水。
時候太巧了,說是沒有貓膩,誰信?
後宮之中,竟有人敢算計到琇琇頭上去!
康熙心裡憋了一團火,生怕雲琇聽聞胤祺的事,從而出了意外。
火急火燎地來了翊坤宮,結果沒聽見半點痛呼之聲,皇帝當即像點燃了炮仗一般發作起來。
直麵萬歲爺的質問,奉茶的二等宮女春白立即跪了下去,趴伏在地上,語調顫巍巍的:“回皇上的話,娘娘臨近晌午進了產房,想是一切順利……”
順利?哪會順利?
想起落水的胤祺,康熙緊張擔憂之餘,湧上一股戾氣,“狗奴才,把你們娘娘的嘴都給捂上了……”
梁九功心驚膽戰地縮在一邊,求神拜佛地保佑宜妃娘娘母子平安。
萬歲爺難得發這麼大的火,都有些口不擇言起來了。
萬一宜主子出了事,這後果,誰都承受不起!
“老祖宗,萬歲爺,娘娘不到一個時辰便生了健康的小阿哥,母子均安……現下,娘娘正在熟睡。”恰在此時,董嬤嬤疾步而出,打斷了康熙的怒斥之聲。
大紅色的繈褓映入了眾人的眼簾,太皇太後撚著佛珠的手一頓,呼出一口氣,眼裡帶了笑意,連道了三聲好:“好,好,好!”
宜妃,是個有大福氣的。
她會保佑小五,剛出生的小九,也會保佑他的親哥哥。
“老祖宗您看,九阿哥身子骨壯實著,眉眼像極了宜妃娘娘!”董嬤嬤笑著道,轉頭看向康熙,“鼻子,嘴巴,與萬歲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聽聞董嬤嬤的話,康熙手指一顫,滿腔怒火頓時消弭無蹤,僵硬了好半晌,嘴角揚了揚,轉而溫聲道:“讓朕……看看。”
若說方才是寒冰凜冬,現在就是春風暖陽。
梁九功大鬆了口氣,笑得臉上褶子遍布,隨康熙一道,把繈褓中的小阿哥細細打量了一番。
小阿哥還在熟睡,砸吧砸吧嘴,睡得很是香甜。
“真如嬤嬤說的那樣,像皇上,也像娘娘。日後,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家!”梁九功喜笑顏開地說。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慈愛地笑道:“也像極了胤祺。”
翊坤宮霎時寂靜了下來。
康熙重新開始轉動扳指,想問一聲雲琇如何了,她掛念著胤祺,會不會睡得不安穩?
就在這時,隱隱約約的通報聲響起:“太後到——”
太皇太後和康熙皆是一愕。
“皇額娘,皇帝,胤祺已然大好,睡了一覺,出了汗便不礙事了。太醫說他從小健壯,風寒的症狀也不會有……”太後滿麵笑容,渾身鬆快地進來,用蒙語飛快地說了一通,“這不,安頓好了小五,我急著來看看。宜丫頭如何了?生了沒有?”
胤祺已然大好?
如一塊大石落地,太皇太後猛地起身,念了聲阿彌陀佛,高興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看看,胤祺的額娘,給他生了一個再健康不過的弟弟!”
隨著太後的到來,康熙心中陰霾儘去,霎時朗笑出聲。
琇琇實乃大功臣,身上帶著福運,庇佑著孩子們,也庇佑著朕。
“翊坤宮上上下下,添三個月的賞錢。梁九功,曉諭天下,九阿哥賜名胤禟,記入玉牒……快馬去盛京報喜,讓三官保也好好地樂上一樂。”
梁九功笑眯眯地應了:“嗻!”
另一邊,太後抱著小九不撒手,董嬤嬤樂嗬嗬地望著,內心的憂慮儘去,正殿一片喜氣洋洋。
***
日暮西斜之時,宜妃產子,皇上賜名胤禟的諭旨傳遍了六宮。
“生了九阿哥,母子平安?”永和宮,德妃擱下了碗筷,頓覺沒了胃口。
難不成,胤祺落水,對她半點也沒有影響?
郭絡羅氏的心,到底得冷硬成什麼模樣!
她冷笑一聲,緩緩開口:“倒是本宮小覷了她。”
吳嬤嬤深知娘娘定然不會高興,輕歎一聲,慢慢地給她揉著太陽穴:“寧壽宮那頭傳來消息,五阿哥落水後,四阿哥當即要救他,被下人們攔住了,太後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萬歲爺下令封了口,看樣子,要等查清真相再做處罰。”
“那些奴才本就是棄子,潑油的事,查清楚又能如何?”德妃麵沉如水,“本宮要的,是宜妃不能安穩產子!再不濟,胤祺壞了身體,從而恨上胤禛,也是好的。”
驟然得知噩耗,又是懷胎十月,身子最為虛弱的時候,一個刺激下來,孩子保不保得住還另說。
若能一屍兩命……
結果呢?母子均安,宜妃真是命大。
還有五阿哥,安然無恙,莫說高熱了,連風寒也沒有患上。籌劃了許久的借刀殺人之計竟毫無用處,還為宜妃博得了皇上的憐惜。
瞧瞧,九阿哥一出生就得了賜名,而她的胤祚,滿月了才有名字。
可想而知,九阿哥會有多麼受寵!
“罷。”德妃按捺住心頭的氣怒,重新拾起了碗筷,若有若無地諷笑了一聲:“算盤落了空,本宮倒還忍得住,殊不知還有更失望的人。”
……
儲秀宮,乃赫舍裡庶妃的住處,雖說她享有嬪位份例,但到底沒有正式冊封,隻能居於偏殿。
從晌午開始,赫舍裡庶妃便倚靠在窗邊,不時地朝翊坤宮的方向望去,麵容稚嫩,卻有著端莊之態,杏眼藏著笑意,自語道:“德妃明明是親額娘,卻也下得了手。”
不過,扯進四阿哥,倒省了她很多心力,不用再費儘心思製造什麼“意外”了。
她等著外頭的好消息……
臨近晚膳時分,赫舍裡庶妃草草地用了些飯菜,便讓人撤了下去。片刻後,大宮女朱釵急急地趕來,附在她的耳邊輕聲念了幾句,慢慢的,赫舍裡庶妃眸裡的光亮暗了下來。
“怎麼會?”她握緊扶手,喃喃道:“她就這樣好運?”
五阿哥落了水,她還能順利生下九阿哥,皇上當即賜名胤禟!
赫舍裡庶妃的指甲緊緊攥入了手心,胸口起起伏伏。
迎著朱釵擔憂的眼神,她抿了一口茶,輕聲問:“都告訴叔父了?他如何說的?”
“索大人斥道,主子這回衝動了。他把仁孝皇後的舊人交給您,您卻貿然出手,還是對著翊坤宮,完全是多此一舉。”朱釵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地答,把“愚蠢”兩個字給替換了。
“多此一舉?如何會多此一舉?!”赫舍裡庶妃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叔父隻忌憚皇貴妃,暗中讓內務府的人做手腳……這也罷了,還想著拉攏郭絡羅氏,殊不知,太子爺都快被宜妃拉攏了去!”
她是太子正經的姨母,卻不得太子的親近,可宜妃一個外人,憑什麼?
更何況,皇上滿心滿眼都是宜妃,哪還記得她這個人!
她已許久許久沒有承寵了。
萬壽節,她敬獻的繡有千裡江山圖的屏風,竟比不得宜妃隨手抄寫的幾卷佛經,真是可笑至極。
憶起入宮之時,在禦花園的驚鴻一瞥,赫舍裡庶妃心裡又苦又澀。
一眼誤終身,皇上卻寵著彆的女人,叫她如何不嫉恨?
她恨極了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