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有仇的,全都到了個齊整,麵上皆是帶著質問的怒意。平嬪的麵色最是猙獰,直直地念叨著“你怎麼敢”,眼裡恨意深深,那架勢恨不得把她撲倒在地上。
僖嬪尖聲道:“貴妃娘娘莫要以為,皇上護著你便高枕無憂了。如此踐踏皇上的心意,真真是一個沒有心的毒婦!若老祖宗還在,怎會允許如此毒婦興風作浪,而是早早將你打入冷宮!”
連移居景祺閣、許久未見的烏雅貴人也湊了熱鬨。她淒淒地抹著淚,哽咽道:“皇上英明一世,竟栽在了慣會玩弄人心的姐姐身上,姐姐午夜夢回之時,可否覺得心虛,可否覺得不安?”
緊接著,她再一次夢見了皇上——
皇上老了,麵上的皺紋深深,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呼吸聲如風箱一般粗重。
還是暢春園內,依舊是那抹熟悉的、明黃的床帳,一連串皇子跪在榻邊,神色哀戚不已。
侍立左右的雍親王換作了長成的太子殿下,“宜妃跋扈不敬”的叮囑銷聲匿跡。雲琇跪在最前方,麵色無悲無喜,隻聽蒼老的問話低低在寢殿回蕩:“琇琇……這麼多年了,你到底在不在乎朕?”
此話一出,眾人驚駭地抬頭。
她沉靜著不說話,皇帝默然許久,大笑了起來,閉著眼,連連說了三個好字:“這一輩子,竟是我一廂情願。”
竟是用了“我”字,其中蘊含的悲意,令人動容。
“傳朕旨意,封宜貴妃為皇貴妃……餘生伴隨著朕,陪葬皇陵。”他不再看她,似是用儘了平生力氣,喘著氣道,“新帝登極之時,不得違逆!”
……
夜色深深,暮色深沉,雲琇被“陪葬”兩字給驚醒了。
半是心有餘悸,半是啼笑皆非,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好容易擺脫了淒涼下場,這又是個什麼結局?
驚醒過後毫無睡意,她半睜著眼,翻了個身,呼吸輕輕淺淺,心間止不住的複雜——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晉為貴妃的這道聖旨,攪亂了雲琇原本平靜的心湖,打碎了銀鏡一般的水麵,掀起了陣陣水波。
說不觸動是假的。
太皇太後召她說了那樣一席話,“皇帝等不及了,如今總算心願得償”……心願得償,皇上早早就存了冊她為貴妃的念想了麼?
夢境與現實,堪稱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此時此刻,雲琇不會再把他們混為一談,隻因現如今,皇上是真心實意地對她好。
即便寵愛有著時限,如潮汐一般短暫,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也不能否認皇上在乎過她的事實;雲琇想,她可不能自欺欺人。
相比皇上的舉動,從前的自己,確是不上心了些……
漫無邊際地思慮了許久,睡意遲遲未至,宜貴妃控製不住地、再次憶起方才那詭異的夢境,心裡琢磨著,若這是上天預示,改日得把去歲萬壽節進獻的佛經要回來。
實在是被千夫所指的情形太過荒誕,還有暢春園的那道旨意太過震撼,眼見著太子將要登基,貴太妃甚至皇貴太妃的位置漸漸臨近,眨眼便能觸及,卻生生被“陪葬”兩字掐斷,任誰都受不了。
多年籌謀功虧一簣,這如何能行?
未免被人察覺馬腳,她……是不是也要多些回應,多多顯露出對皇上的在乎?
因著心裡存了事,臨近天明十分,窗楹透過一縷微光,雲琇這才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瑞珠端著溫水前來服侍之時,發現自家娘娘精神不濟,倚在枕上昏昏欲睡,頗有些萎靡,霎那間有了擔憂:“主子昨兒是不是著了涼,可要奴婢請太醫去?”
“太醫哪會管用?他治不好本宮的心病。”雲琇揉了揉太陽穴,輕聲玩笑了一句,轉而疲累地吩咐道,“今兒不見客,去泡杯濃茶來。”
“心病”這個詞兒,雲琇不過隨口一言,董嬤嬤等人卻當了真。她們神色驟變,愈發憂心起來,思來想去,給待命的翊坤宮總管張有德使了個眼色,張有德會意,趕忙匆匆地走了。
乾清宮,禦書房。
“心病?!”康熙眉心緊緊地蹙了起來,霎那間擱下朱筆,沉聲說,“起駕。”
皇帝來時,雲琇正撐著麵頰閉目養神。
聽聞外頭的通報之聲,她愕然極了,還來不及起身相迎,就聽見康熙訓斥宮人的微怒聲:“怎麼服侍你們娘娘的?生了病,竟也不請太醫!來人啊,每人賞五板子……”
“皇上!”雲琇一噎,忙阻止道,“臣妾沒病。”
說著,她頓了頓,緩緩道:“隻不過思念於您……盼著聖駕來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