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粹宮,小佛堂。
檀香嫋嫋,恍若聞著就致人心靜,榮妃灑下掌心佛豆,從蒲團上緩慢起身,前來請安的二公主榮憲輕輕叫了一聲:“額娘。”
二公主年方十八,生著一張標準的鵝蛋臉,彎葉眉,樣貌與榮妃像了六成,唯獨上挑的眼尾衝淡了那抹秀麗之氣,透出些許乾練聰敏來。
往年一直二公主二公主地叫著,而今添了封號,於今年年初冊為和碩榮憲公主。宮中人人心知肚明,榮憲公主的婚事早有定數,不出意外便是撫蒙——唯一拿不準的,便是部落的歸屬了。
榮妃如何也舍不得榮憲遠嫁,可舍不得也得舍。
養育宮中的大公主純禧乃是恭親王長寧的長女,同樣於今年年初得了冊封,嫁妝都已抬去草原,不日便要下降科爾沁部落,也就是太皇太後與皇太後的家鄉。榮憲雖是皇帝親女,可近年來漠西蒙古蠢蠢欲動,眼見外患將生,當聯合漠南以求抗敵,留京不過幻想罷了。
榮憲的嫁妝已在籌備,還不知能在京城留上幾年,榮妃對唯一的女兒便更寵了些。
拍了拍她的手,嘴邊噙了一抹慈和的笑意,榮妃說:“怎麼不在梢間等著?額娘記得,你一向對禮佛無甚興趣。”
榮憲笑了起來,微微興奮道:“額娘,您不知道,隆科多今兒受了杖刑,整整五十棍呢。”說著,眼底浮現快意之色,“他那嫡妻終是出了一口惡氣,皇阿瑪英明。”
榮妃有些無奈,隆科多的荒唐事兒鬨得滿宮儘知,她又怎會不知曉?
招惹不管事的太後出手整治,佟國維一房算是沒落了。除此之外,赫舍裡氏受了宜貴妃的大恩惠,難免心向翊坤宮……
細細想來,宜貴妃每回謀算,看似難以捉摸,甚至讓人摸不著頭腦,最後無有不成功的。就連訓人出氣都有得益之處,皇上卻半點也不怪罪郭絡羅氏的張狂,這等心計,簡直到了她都心驚的地步。
思及此處,榮妃的眼神暗了暗,宜貴妃護著太子,太子又即將大婚參政;她的胤祉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成家立業。
太皇太後的身體還不知能不能撐到胤祉成婚,若遇國喪,選秀又要往後拖一拖了。
這般想著,榮妃神色如常,與公主相攜坐在了裡屋:“你皇阿瑪自然英明,隆科多這般下場,算他咎由自取。”
榮憲公主附和著點了點頭,笑道:“可不是咎由自取麼!隻是不能親眼得見行刑之狀,連四妹都道了聲可惜。”
隆科多縱容妾室給發妻下毒,她與幾個姊妹同為憤慨,又聽聞四妹的姨母宜貴妃娘娘親眼目睹了賤妾李氏的鞭刑,彆提多大快人心了,向四妹打聽之人近來多的是。
榮妃不拘著榮憲與幾個公主相處,大致摸清了宮廷裡頭金枝玉葉的性子。大公主純禧到底隻是養女,謹小慎微刻在骨子裡;布貴人所出的三公主幼時受寵,養得頗有些驕縱,後來才漸漸收斂了。
靜嬪生的四公主文靜穩重,精於刺繡,最受皇上喜愛,比榮憲的聖眷還高上一絲。皇上說她越是長大,“越類朕的老祖宗”,榮妃聽聞之後,心下一哂。
這等評價……
到底有哪兒像了?隻因四公主的養母是宜貴妃?皇上莫不是要留她在京城?
撫蒙,當一個不落才是。
五公主尚小,且看不出什麼來,唯一知曉的便是端嬪養她養的再精心不過,母女的性子有些肖似。
回過神來,榮妃戳了戳榮憲的額頭:“都快要出嫁的姑娘了,何苦關注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又道:“你皇阿瑪的意思……額娘打聽過了,漠南巴林部落的□□袞郡王正當適齡,又是淑慧長公主的嫡孫,算得上青年俊才,勇武過人,與我兒倒也相配。”
固倫淑慧長公主乃是太皇太後親女,先帝的胞姐,草原上聲威遠播,有她蔭蔽,榮憲的日子如何也不會難過。
榮憲聞言,麵頰泛上淺淺的紅暈。
“巴林還是遠了些,叫額娘說,我兒最好的歸宿便是科爾沁。可純禧已然先行一步占了去……”榮妃摸了摸女兒的烏發,垂目笑了笑,“倘若賜婚聖旨未下,額娘怎麼也要爭上一爭的。”
她的聲音壓得低,榮憲當即喚了聲“額娘”,帶了撒嬌的意味:“大姐嫁得遠,可不是什麼好事。她比不得我膽大,留在科爾沁也沒什麼不好,與其到了彆的部落以淚洗麵,倒不如從頭至尾安穩度日。”
“女兒定給三弟掙一份殊榮來,讓他腰杆挺得直直的,與兄弟相比也不落人後。”似是覺察到了榮妃的執念,二公主頓了頓,而後低低地道,“皇阿瑪都會看在眼裡的。”
榮妃眼眶微濕,心間像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半晌才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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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
“小赫舍裡氏說了,待她休養一些時日,行動能夠自如,定當進宮謝恩,給娘娘好好磕個頭。”瑞珠一邊沏茶,一邊笑道,“娘娘公主有所不知,那佟府的庫房珍品堆積,奴婢看了眼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