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然正氣幾乎席卷了禦書房,讓人有了片刻恍惚。
且不說那頂捧得高高的,忠君愛國的大帽子,若他們沒聽錯的話,福祿少爺形容三阿哥,用了手無縛雞之力這個詞兒?
這是褒還是貶,梁九功一時也拿捏不準,卻見萬歲爺滿麵欣慰,仿佛忽略了福祿少爺話間若有似無的不妥,為之熱血沸騰的少年氣而動容,朗聲道:“好!不愧是郭絡羅氏悉心教養的千裡駒,好兒郎。”
看樣子是同意了他隨軍的請求。
早在“手無縛雞之力”幾個字出口的時候,三阿哥便有了不好的預感。不出幾息,預感成了真。
什麼叫刀劍無眼?福祿這是要和他一塊上陣殺敵?
額娘千叮嚀萬囑咐,如今他還年少,切不可意氣用事,等大些浴血沙場,再與敵軍拚刀拚劍尚且不遲。輜運糧草都是重中之重,管好了功勞又何嘗會比衝殺在前的先鋒小,若是做得好,皇阿瑪定會更加看重於他!
可福祿竟是說了這麼一番話,將他的退路全部堵死。三阿哥氣得麵色一青,都到了這個地步,他能反駁麼?
不上陣殺敵就是貪生怕死,兩者已然劃上了等號。福祿才十二歲的年紀就頗為勇猛,直奔立軍功而去,他若縮在後頭,不知要受多少譏嘲。
不知額娘有沒有同皇阿瑪委婉提過她的打算?
“姑父謬讚了。”福祿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眼底是滿滿的敬佩之色,趁此機會還要開口:“姑父就許了侄兒的心願吧?行軍遙遠,侄兒還想同三阿哥同吃共住,平日裡切磋武藝,俘獲的首級絕不能少於他呀。”
他們年歲相近,實在是個好主意。皇帝剛要點頭,忽然間隱約想起些什麼,朝差些控製不住顯現驚怒表情的三兒子望去,失笑道:“朕明白你的心願。隻你們倆年紀尚小,忠君愛國有的是日後,不若同吃共住,看著點輜重……”
聞言,福祿頓時不依了。
他肅然著臉道:“姑父,侄兒一瞧賬簿便頭疼,除卻先鋒營,實在不知能去哪兒。不若讓三阿哥——”
惋惜地瞥了眼胤祉的‘細胳膊細腿’,而後壓低嗓音、不情不願地說:“反正我不做懦夫。”
嘀咕聲漸漸低了下去,恰恰入了三阿哥的耳朵裡。
這下,胤祉不想出聲也得出聲了。
他挺直身子拱了拱手,心裡恨得咬牙切齒,額娘的謀算全被攪亂了。呼吸重了一重,他道:“皇阿瑪!福祿所言雖有些誇大,可兒子不怕上陣,也不怕流血,還請……皇阿瑪準許。”
最後幾個字像是耗儘全身力氣擠出來那般,要是三阿哥的話語生了自我意識,它恨不得將福祿給生吃了!
至於福祿,笑靨上的兩個小漩渦就沒有消失過。心願得償,誇讚之語張嘴就來:“奴才最是欽佩三阿哥……”
五阿哥看了好大一場熱鬨,左看右看很是安靜,打心裡認定表弟是故意的,故意朝三哥使壞。
等康熙輪流過問了幾句學業,溫聲勉勵幾句,再揮揮手讓他們退下,時辰已是不早了。五阿哥抑製不住心頭的驚歎,打定主意與額娘好好說道說道,表弟不僅磨動了皇阿瑪,還氣得三哥差些失了涵養……
這些壯舉都掩蓋不了他的先斬後奏,真是膽肥了。
胤祺眼珠子一轉,回頭就與額娘學了一學。
…………
得知福祿屁顛屁顛地前去求見康熙了,皇上竟也縱著他胡鬨,雲琇半晌無言。
重重在心裡記了一筆,宜貴妃娘娘忍住傳召福祿前來,拎著侄兒的耳朵親自訓他一頓的念想。
許是衝動之後知道心虛,福祿下學後每每躲著翊坤宮走,甚至連家都不敢回了,就差在上書房打個地鋪。
聽聞這些,雲琇隻覺好氣又好笑,冷哼一聲與瑞珠道:“他倒把我瞧作洪水猛獸了。”
“娘娘一向關懷福祿少爺,少爺心存歉疚也是理應,”瑞珠笑著安撫道,“何況少爺有著天生神力,一路上更有皇上照看,大爺照看,娘娘大可不必擔憂,兒孫自有兒孫福。”
是啊,兒孫自有兒孫福。
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雲琇眉眼微揚,道:“本宮到底拗不過他。”
說著,眼底帶了些笑意,“叫他光明正大地前來請安,不必鬼祟躲著了。有閒心拱出三阿哥的火氣,徹底壞了榮妃的算盤,也算無意間幫了我的大忙,本宮哪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訓他?”
少年英才,心在八方,四四方方的天地是困不住他的。
年歲小些就小些吧。
此番富察氏的馬武、馬齊的弟弟也在出征之列,雲琇打定主意朝宮外傳個話,讓其多多關照一些。
心頭盤算了一圈,未雨綢繆是必要的,到那時多備些治外傷跌打的膏藥,由郭絡羅一族的秘方子製成,若是自個用不上,也好在軍中結個善緣。
結善緣……榮妃怕也是這般想的。
提起這個,不免想起榮憲公主,想起巴林部落,以及三阿哥隨軍那看似荒謬的緣由。榮憲算得上皇上真正的長女,她的婚事,皇上焉能不上心?
“都是好孩子。”雲琇歎了一聲,輕聲道,“可胤祉又何必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