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榮妃笑得有些發冷,多少年沒吃過這樣的暗虧了。
“奴婢不知,可那把柄卻是實打實的。平嬪告訴奴婢……”宮女湊耳過去,在榮妃耳旁輕聲念了幾句,“給皇上的信件,叫九阿哥代寫……張有德與九阿哥說話之時,那人親耳聽見了。”
說罷,她往後退了幾步,低低地繼續道:“阿哥所那位教養嬤嬤,是索尼就任輔政大臣之時結下的善緣,堪稱索額圖最後的底牌。”
榮妃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九阿哥才幾歲的年紀?如何代寫?”
“娘娘,奴婢以為九阿哥隻是掩護,暗中另有幫忙之人。”
“你說的不錯。”榮妃心弦一動,喃喃道,“這暗中相幫的若是男子,那些才華橫溢的官員儒生……這可不僅犯下了欺君之罪啊。”
她看得出來,皇上對郭絡羅氏怕是早就動了真心。可帝王最難忍受他所愛的女子另有一副蛇蠍心腸,宜貴妃是怎樣的人,她還不知曉麼!
機關算儘,心計深沉不遜於她,張揚跋扈許是遮掩的保護色。可笑皇上捧得如珠如寶,眼中隻有那張國色姿容。
隻需在皇上心底埋下猜疑的種子,何愁它不會發芽?
與外男暗通款曲,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了。即便沒有私情又如何?欺君之罪如何也跑不掉,至於另外的罪名,假的也能成真。
等郭絡羅氏沒了皇上的寵愛,還護得住那幾個阿哥麼?
前日之辱,她必加倍奉還。
萬般思慮不過一瞬,榮妃微微一笑,撥了撥手中佛串:“那嬤嬤可有偷著證據?”
“平嬪手中握有的,正是九阿哥丟棄的一張廢紙。”大宮女仔細回憶了一番,道,“上頭寫了‘三’的字樣,字跡潦草,塗塗改改的,想必就是第三封信的源頭了。”
竟還留了證據……這就叫自個作死,誰也攔不住。
榮妃輕輕笑了起來,麵露慈悲:“你悄悄去儲秀宮傳句話,就說平嬪的仇,本宮替她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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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哥被流.矢傷臉,以及皇上身患瘧疾的消息一前一後傳入紫禁城。
說是傳入紫禁城,實則傳入兩位太後的耳朵裡——
太皇太後眼前一黑,當即栽倒過去,太後心急如焚,六神無主之下,還是依照錢嬤嬤的提醒,趕忙召了陳院判前來救治。
等太皇太後悠悠轉醒,頭一句話便是:“留下四位資曆尚淺的,其餘太醫即刻奔赴熱河,不得有片刻耽誤!”
笑意與慈和儘去,蒼老的眼眸一片淩厲,恍然間有了當年輔佐幼帝的威勢。
三阿哥年歲還小,眼尾留疤一事……太皇太後忍住悲痛,思來想去,終究沒有瞞著榮妃。
“畢竟是親額娘,瞞著也不是個事。”太皇太後念了聲阿彌陀佛,對著蘇麻喇姑低聲道,“那疤痕極小,礙不著什麼,你如實相告便好。”
……
蘇麻喇姑到了鐘粹宮,入鼻一股檀香味兒。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因著心裡存了沉甸甸的事,隻來得及感懷一句,榮妃娘娘果真與佛有緣。
三阿哥被福祿少爺所救,此等萬幸,許是榮妃娘娘的祈禱感動了菩薩。
待宮人引了她進去,蘇麻喇姑麵目一肅,不等榮妃開口便福了福身,語速稍快地道:“榮妃娘娘,塞外急報,三阿哥一行途遇伏兵,三阿哥亦被流.矢所傷……所幸福祿少爺舍命相救,渾身安然無虞,隻眼尾會留下花生大小的淺疤。”
頓了頓,蘇麻喇姑安慰道:“皇上特命三阿哥折返熱河行宮休養,想必不出一月便能轉好,娘娘不必太過擔憂。”
榮妃溫和的笑意漸漸淡去,最後化作虛無。
她蹭地一下從蒲團上起了身,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胤祉受了傷?麵上還留疤了?!
霎時一陣天旋地轉,榮妃廢了好大力氣立在原處,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隻覺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她的兒子,與皇位無緣了。
她與太後之位,同樣也無緣了。
那她千般謀劃、汲汲營營至此,為送胤祉隨軍,不惜利用榮憲的婚姻大事,又有什麼用處?!
花生大小……好一個花生大小。
其餘的,榮妃全都顧不得了。唯有“福祿”二字深深刻在心底,若不是他挑撥其中,胤祉怎麼會被迫上陣殺敵,又怎麼會斷送了未來的前程!
榮妃扶著供案渾身發抖,眼底逐步爬滿血絲,滿腔寄托乍然碎裂,且有止不住的心痛擔憂,大怒大悲之下,竟是詭異地平靜下來。
姑侄倆一脈相承,慣會做戲,舍命相救指不定也是一場設計。
這般想著,榮妃的靈魂好似撕扯成了兩半,一半癲狂至極地浮在空中,注視著另一半冷靜無比的自己。
“蘇麻,”她看見自己紅了眼眶,聽見自己發出焦急無比的嗓音,“胤祉受了如此驚嚇,定是離不得額娘。還請老祖宗準許臣妾奔赴熱河看顧一二……求老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