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扔下鬱家人去融入嚴家,卻不是不能讓嚴家得到安慰。
剛跟著嚴思危走過前院最後一道門,踏上流水潺潺的石砌庭院,鬱南就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裡,兩鬢斑白,表情嚴肅。
看見兩個兒子踏進來,眼神出賣了他的迫不及待,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了。
那是他的親生父親嚴慈安。
鬱南心想,爸爸的鼻頭果然有些大。
走得近了,嚴慈安的眼神緊緊刻在小兒子身上,當了一輩子領導,竟然緊張得不知道要怎麼做。
鬱南白淨乖巧,很直接的喊了一聲:“爸爸。”
這聲音又軟又糯。
嚴慈安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得體的話:“鬱南,你好。”
嚴思危:“……”
鬱南也察覺到了父親的緊張,他眨眨眼睛,伸手道:“爸爸,我們擁抱一下吧。”
嚴慈安上前一步,抱住小兒子,這一個擁抱暌彆二十年,不多時,他老淚縱橫。
嚴思危也紅了眼圈。
他悲哀地想,要是早一點認回弟弟,弟弟也不至於被一個大他十八歲的老男人騙了。
三人僅在外麵停留了五分鐘,嚴慈安早就不知道從嚴思危口中打聽過鬱南多少遍,當下要問的話也不多。嚴慈安平時嚴厲極了,本不善言辭,麵對鬱南能這麼慈愛本就是奇觀。
鬱南完全不知情,有父親的感覺對他來說很奇妙,這一點無法和他記憶中的養父重合,卻很完美的契合了這個位置。
光是這樣相處中,不說話,對他來說就很好了。
他現在有爸爸了。
三人進了大廳,廳內的交談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外公、外婆、嚴慈安續弦的妻子、嚴思尼,當然還有鬱南最熟悉的爺爺。
暖色調的燈光下,鬱南臉紅了個透徹:“爺爺。”
“快過來。”爺爺招招手,等鬱南過去了才說,“生日快樂啊。今天你滿二十歲,又逢家人團聚,很有意義。一會兒我們照一張全家福,等你像爺爺這麼老了,還能回味這一天。”
“謝謝爺爺。”鬱南道。
他一開口,外婆便回過神似的趴在外公胸前哭了起來,阿姨則紅著眼睛細心寬慰。
鬱南手足無措,嚴思危與嚴慈安開始勸慰,鬱南被眾星拱月地看了一遍,長輩們都愛不釋手地抱過他、摸過他,才算是真的確認孩子找回來了。
外婆牽著他的手不放,一直詢問他愛吃什麼。
連外公都開口說不要一直給孩子夾菜,讓孩子自己選。
終於,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開口:“外婆,我也要吃那個。”
被忽視的嚴思尼把碗遞了過來。
外婆立刻拿過碗,無儘憐愛地說:“哎呀,我們思尼都吃醋了。你要吃什麼,外婆都給你夾。你比加加大幾個小時,現在你也是哥哥了,要讓著點弟弟啊。”
嚴思尼從小是被外婆溺愛著長大的,遠近聞名。
光是外婆喂飯,就喂到他十二歲。
“知道了。”嚴思尼不耐煩地說。
外婆笑眯眯的:“今天也是思尼的生日,白天雖然慶祝過了,晚上還是要一視同仁的,大雞腿給乖孫吃,一人一個。”
嚴思尼接回碗,餘光瞥見父親的冷臉,趕緊坐端正了一些。
“嚴思尼。”嚴慈安開口,“你外婆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鬱南察覺,嚴思尼看了過來。
兩人之間的嫌隙,嚴慈安是知道的,那次就是他讓嚴思危壓著嚴思尼上門去找鬱南道歉。現在想起來,若不是嚴慈安的古板思想,他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回小兒子。
鬱南知道,嚴思尼的眼睛裡傳達給他的絕對算不上善意。他回看了一秒,被看得產生今晚第一次不舒服的感覺,便低頭吃自己的飯。
反正嚴思尼也打不過他。
嚴思尼卻很聽話的笑了,對父親道:“我知道了,我會對弟弟好的。”
吃過飯大家在客廳聊天,順便等傭人取來雙層蛋糕並準備好蠟燭,嚴家有過生日時回顧去年的傳統。說著說著,話題跑偏了。
“加加。”外公指著牆上說,“你爺爺這幅畫是你畫的?”
外公話不多,一晚上很少說話,鬱南還以為外公不太喜歡自己,他拘謹地點點頭。
誰料外公孩子氣地說:“我也要一幅,比這個大的。”
爺爺說:“那也沒有我這幅好看,參加過畫展的。”
外公道:“你怎麼知道下一幅就不參加畫展,說不定還要得獎,含金量比你這個高。”
爺爺跺拐杖:“那我這個也是第一幅。”
……
兩個老頭子吵起來。
眾人哄笑。
鬱南中途去倒飲料,一轉身,嚴思尼便像毒蛇一樣跟在他身後。
“你姓鬱,我姓嚴。”嚴思尼惡毒地看著他,“隻要你不搶屬於我的東西,他們送你什麼要對你怎麼樣我都沒有意見。”
鬱南說:“我對你的東西不感興趣。”
嚴思尼想起來了,鬱南上次說他是個垃圾,那麼垃圾的東西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嚴思尼陰惻惻笑了下,毫不介意一般:“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你被宮丞包養過的事,我可瞞不住他們。”
鬱南手中的飲料灑了一些,他放下杯子,皺眉道:“隨便你,你想說就去說好了。錯了就是錯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看錯了人,後果我自己會承擔。”
“是嗎?”嚴思尼道,“那你身上的紋身呢?”
鬱南怔住。
紋身?
嚴思尼是怎麼知道的?
嚴思尼低聲道:“自甘墮落,下賤得為了男人去紋身,你說父親是會把你趕出去,還是會扒掉你的皮?”
說完,嚴思尼搶過鬱南手中的飲料,一邊喝一邊走了。
鬱南坐在原處,臉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幾乎有種被扒光了,眾人站在一旁指點嘲笑的錯覺。
於此同時,心裡那股絕望的、恥辱的痛意湧了上來,身上那片怒放的紅色玫瑰,與他深愛過的那個男人有關,是他犯錯後留下的證據,永遠無法剝離的過往。
可怕的是他曾那麼因為這身玫瑰驕傲。
若是以往他敢昭告天下這紋身的來處,說他愛上了一個人,紋了對方最喜歡的花。
可是現在,他真的敢讓嚴家知道嗎?
吃完蛋糕,拍完全家福。
嚴家人依依不舍地與鬱南告彆。
嚴思危送鬱南回學校:“因為今天遇見宮丞不高興?”
鬱南回過神,搖搖頭:“沒有。”
嚴思危便說:“如果擔心他還要來找你,你可以回來住。不喜歡和我們住的話,我重新給你買套房子。”
鬱南嚇了一跳:“家人之間表達愛意不用這樣。”
嚴思危說:“是父親想補償你,他不善表達,讓我隻要是你需要的、想要的,什麼都給你。”
鬱南眼睛發紅。
嚴思危最後又說:“你要知道,你有爸爸了,他很愛你的。你彆看他那麼嚴肅,就算你要騎在他肩膀上玩,他都毫無怨言,還能樂顛顛地走幾圈。”
鬱南:“……”
鬱南悶聲抱怨道:“哥你還是不要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