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後。
希黎。
“嘭”一聲響, 維納斯雕像連帶著紅絲絨展架掀翻在地。
希黎美院秋季第一次學生美術作品展覽周, 東西都還沒擺放到位,中央的經典之作就碎成了幾大塊。這個維納斯是國際學院的學生參展作品, 擔心出事故, 所以刻意等到最後一天才放進來,誰料還是出事了。
“這算不算是墨菲定律?”
李楓藍傻掉了。
旁邊金發碧眼的同學走過來, 沉默後道:“你先不要扯什麼墨菲定律, 不如你想一想Nan來了怎麼辦。我覺得他不會聽你講這種定律的發生幾率到底有多大。”
李楓藍習慣性地用手將他的一頭黑發往後劃:“天呐。”
同學道:“這下你肯定是追不到他了。”
李楓藍蹲下來:“我有可能拚起來嗎?”
同學:“看這情況……不能。”
李楓藍欲哭無淚,展廳外已經傳來說話的聲音。
同學說:“你完了, 他已經過來了。”
今天是下著秋雨的,天空灰暗不已。
展廳外和三四個國際學院的學生一邊講話一邊進來的人,明明最為纖細, 卻輕易地掠奪了李楓藍的目光。
來人是負責這次國際學院展品組的碩士一年級學生,從他入校那天起, 就是傳奇的人物。
且不說他在去年的M國油畫與丙烯畫夏季國際大賽中拔得頭籌, 獲得金獎, 也不說他在遞交申請資料上二十幅高分作品, 也不說他傳說中的絕對色感,光是他的美貌,就足以令人讚歎了。
李楓藍是混血,他見過不少長得美麗的亞洲人種, 也見過許多天生麗質的高加索人種, 卻從來沒有對誰驚豔過。
而那個人的美, 像是一朵來自東方的玫瑰, 含蓄優雅,卻又絢麗奪目。
不過那個人……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他向來是就事論事,不會因為誰和他的關係好,就偏袒誰。
果不其然,鬱南進來時看到地上的維納斯,很不客氣地說:“這個是誰弄壞的?”
他的英文不算太好,所以講話講得比較慢,聽起來就有點稚氣。
明明李楓藍比他還要小上兩歲,在他麵前也要顯得成熟許多。
“是我……”李楓藍喪喪地說,“我不是故意的。Nan,你原諒我吧。”
鬱南皺眉,將手中清點物品的小冊子上,在維納斯這一行後麵打了個叉。
“誒——你不要這樣!”李楓藍叨叨。
鬱南用筆敲開他試圖作亂的手,圓而黑的眼睛裡麵裝著嚴肅。
他看人的時候總是很直接,不懂遮擋自己的情緒,李楓藍看出來他已經生氣了。
李楓藍道:“我會賠的!我賠錢就是了。你看在我這幾天都這麼辛苦跑來幫忙的份上,能不能不要記在我頭上啊。要是這樣的話我下次就不能參加你的小組了。”
“你申請加入的時候,告訴我你的特質就是特彆細心。”鬱南一板一眼地陳述,“可是你這幾天已經弄壞了一個水滴壺,弄丟一個錄音卡了。現在再加一個維納斯,我覺得你一點都不用心。”
李楓藍比他高那麼多,被他講得頭垂下頭去,像一條挨了訓斥的大狗。
鬱南不是針對他,自然不會再講更多。
他聯係了做這個作品的同學,又和其他人一起將殘破的石膏片收拾乾淨。最後再換了另一個有立體感的作品裹上紅絲絨,取代了這個位置。
一切做完後已經是晚上七點,希黎的夜來得早一些,天都全黑了。
鬱南住在距離學院外不遠的公寓裡,撐著傘準備回家去。
才走了沒多遠,就有人叫他:“鬱南!”
這次用的是中文。
在學校會用中文和他交流的人就隻有混血的李楓藍了,鬱南回頭,果不其然看見是他:“怎麼了?”
李楓藍身上被雨淋濕,飛行員夾克上全是雨水。
他的睫毛上也掛了水滴,嘴唇發白,看上去楚楚可憐:“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鬱南奇怪道:“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李楓藍:“我不是打碎了雕像嗎?你剛才那麼凶,難道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我是對你做錯了事生氣,不是對你這個人。”鬱南搖搖頭,“要生氣也是它的創作者生氣吧。”
夜色下的雨幕裡,鬱南在水窪反射的霓虹燈裡,呈現出一種鮮嫩的濕潤氣質,讓他身邊的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保護欲。
李楓藍立刻想起了鬱南去年的獲獎作品。
《仲夏夜之夢》。
那是一幅鬱南的自畫像。
他忽略了傳統意義上的寫實,筆觸隨意抽象,赤-裸的人體以一種朦朧的形態呈現。從腳底開始蔓延的玫瑰,一路爬上了雪白的皮膚,鑽進軀體裡,再到臉部去融合在一起,開出玫瑰的驚豔之感。
那幅畫打破了這個獎項曆年來已然形成的瓶頸,不再被老一輩藝術家稱為沒有靈魂的應試題,得到了國內外許多的褒獎。
而最讓人對這位獲獎者充滿的興趣的是,他承認了他身上的確有大麵積的玫瑰紋身,也承認了那些玫瑰是為了遮住燙傷的疤痕。
在另一種說法裡,說他的紋身是為喜歡的人而紋的,但是他們可能分手了,所以這幅畫貼合《仲夏夜之夢》的主題而畫。
這一說法未得到鬱南本人的證實,更像是對獲獎者的花邊傳聞。
“你難道不會因為這個對我有意見嗎?”李楓藍緊張地問。
兩人並排往前走,鬱南還將傘舉高了一些遮住李楓藍,這個舉動讓李楓藍的心怦怦亂跳。
鬱南想了想說:“如果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就不用在意彆人對你的看法。”
李楓藍脫口而出:“我在意你的對我的看法!”
鬱南還沒說話,李楓藍就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激動道:“我喜歡你!”
鬱南停住腳步,看向了他。
李楓藍被他看得熱血往上湧,忘了再用中文,母語飆了出來:“我特彆喜歡你,想和你交往,想和你一起畫畫,每天送你回家。”
出國後,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認真的表白。
鬱南都好久沒有拒絕過人了,他開口道:“我不喜歡你。”
李楓藍頓時冷水淋頭:“為什麼?”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鬱南看了下表,“我八點二十分還要和朋友視頻通話。”
說著,他竟然就無情地把傘拿開,徑自往前走去。
李楓藍在後麵喊:“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讓你紋身的人?你們還在一起嗎?”
冷風中,鬱南沒有回頭:“沒有。”
李楓藍呆了一兩秒。
這個沒有,到底是說他沒在想那個人,還是說他們沒在一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