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南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那隻手從握住他,再到與他十指緊扣,他們的手指纏繞得毫無間隙,好像一鬆手,就嫌距離太多,必須要每分每秒地皮-肉貼近,才算是相握。
細密的疼痛持續間,那隻手一直沒有放開他,也沒有鬆開他的眼睛。
直到鬱南的脖子都僵硬了,他們也不曾變化過姿勢。
時隔一年半,玫瑰花的微瑕之處再次變得完美,這輩子鬱南都不用再遭受痛苦了。
他的疤痕早被完全遮蓋,做這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象征著一段旅程的終結。
在俞川的一聲“好了”之後,那隻手也鬆開他了。
鬱南驟然掌心一空,脖子卻僵得無法及時轉過去。
好不容易調整好了,他坐起來一看,房間裡除了俞川已經空無一人,隻有掌心的熱度提示著有人曾經來過,曾經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熬過這痛苦。
“……呢?”他惶惶然,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那個人。
“走了啊。”俞川取下手套和口罩,“乾嘛,他上次來工作室,看了你的紋身資料,當時就承諾說下次要來陪你。現在陪也陪完了,難道他還不走。”
鬱南腦子裡空白一片。
他下意識地把衣服穿好了,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十分鐘了。”俞川看了下表。
鬱南陡然驚醒。
他轉身就往外走,走著走著小跑起來。
布料摩擦著身上的疼痛之處,他隻覺得心裡更疼得厲害一點。
其實他完全不知道他想乾什麼,如果真的追上了,他又該和宮丞說什麼話,他通通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宮丞今天這麼做到底是一種守候還是一種告彆。
那就見一麵……隻是這一麵。
俞川工作室外是一條小巷,巷子裡也空無一人,更沒有車。
他一路跑出小巷,身上竟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跑得氣喘籲籲,幾乎快哭了。
等他終於跑出那條似乎長得沒有儘頭的小巷子,驀地頓住了腳步。
街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車,是他熟悉的那輛加長型,奢華低調,黑色車漆反射著鋥亮的光。
鬱南走了過去。
他敲了敲車窗。
幾秒後,車窗終於緩緩降了下來,露出宮丞成熟英俊的臉龐,風華未減,似乎在等他先開口。
鬱南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宮、宮先生。”
宮丞笑了下,唇角有好看的弧度:“南南,好久不見。你長高了。”
聽到這聲“南南”,鬱南腦子裡“嗡”的一聲,忽然就慌張了起來。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寫著慌亂,臉上有一層不知道跑步還是怎麼弄出來的薄紅,鼻尖有細汗,令他看上去水色動人。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複這一句,竟無厘頭道:“那、那個,上次我送你的那個木雕燈,你好像還沒有還給我。”
*
車裡。
暖氣開得很適宜。
這輛車依舊開得那麼平緩,後座的空間依舊還是那麼大。
鬱南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在這輛車上如此正襟危坐,連後背都沒有靠上椅背,因為氣氛實在是有點冷場。
宮丞坐在他的左邊,閒適地靠在椅背上,臉看著窗外,側麵線條冷硬。
從方才鬱南提起想要回木雕燈,而宮丞收起笑容說“隻能麻煩你自己來拿”的時候,兩人之間就完全冷場了。
分開一年半,很難找得到合適的話題去打破這種場麵。
鬱南手足無措,他總不可能說自己剛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
“很疼?”宮丞轉回頭開口。
因為距離隔得太近,藏了低音炮的聲音就在鬱南耳邊,讓他耳朵發癢。
他小貓般驚回了神:“什麼?”
宮丞說:“剛才紋過的位置是不是很疼?你這樣坐著應該很難受。”
原來他注意到了鬱南的坐姿。
鬱南當然是疼的,不過他這麼坐隻是因為太緊張。
宮丞不等他回答,從儲物格裡取出一個卡通頸枕——那是鬱南過去買的,說宮丞常常坐車,買一個頸枕送給他讓他舒服些。
鬱南看著這個頸枕,沒想到它竟然還在。
宮丞把這個本用於脖子的頸枕從後麵圈在了鬱南的腰間,他的動作輕柔,保持著很好的距離,確保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他問。
鬱南提線木偶一樣試著往後靠了下,老實道:“其實我是屁股疼。”
左側的半邊屁股方才遭了秧,坐著覺得火辣辣的。
宮丞訝然,開玩笑般道:“那你就隻有坐我腿上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前排的司機已經不是過去的那一位。
聞言差點往後麵看,堪堪忍住了。
那個上車的小少年,司機還以為是哪位晚輩。即使宮先生也不老,兩人說出這種話也有些太讓人意外。
鬱南臉紅了下,閉起了唇。
他忍不住又想,這麼久以來,宮丞有沒有過彆的人。
“說笑的。”宮丞對他說,“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比如學業什麼的,在國外習不習慣?”
鬱南“嗯”了一聲,說:“很好啊。學校的課業很豐富,課後也有很多活動可以參加。”
宮丞道:“是嗎。我想想——你去了有多久了?”
鬱南說:“有大半年了,一月筆試,三月麵試,我等到通知後是七月份去的,先念了三個月語言班。”
宮丞便皺了皺眉,沒再說話。
時間與身份差距,讓他們並沒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於是便徹底冷場了。
陌生感席卷而來,鬱南惴惴不安,不由得開始後悔,他就不該追上來。
有什麼好見麵的?
果然又衝動了。
車子很快就行駛到了目的地——過去他們同居的那套房子。
宮丞輸入密碼的時候,鬱南並沒有去看,如果密碼改了,他會難受,密碼沒改,他會更難受,所以乾脆就不看了。
房子裡和過去相比已經有了變化。
整個風格變得很冷淡,目之所及處一件雜物也沒有,看不出什麼生活痕跡,隻有桌上一個那個沒有來及收撿的咖啡杯顯示著這裡平時有人住。
宮丞換了鞋,對他說:“直接進來。”
原來是已經沒有了他的拖鞋。
鬱南穿著室外的鞋往裡走了幾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這裡對他來說變得有些陌生了,格局卻未變,好像每個角落都能回憶起相處時的一滴半點,有過他們的影子。
宮丞在沙發的位置和他互相依靠著度過了許多閒暇時光,他們坐在地毯上打過遊戲,在窗前做過ai,還在桌前一起吃了很多頓早餐。
男人去房裡半晌,重新出來時說:“抱歉,我忘了上次燈不亮,讓人拿去維修了。”
鬱南本來就不是來要燈的。
他連忙擺擺手,尷尬道:“沒關係。”
宮丞道:“修好之後,我叫人寄給你。方不方便留個地址?”
鬱南心裡怦怦地跳著,胡亂點點頭:“好啊。”
宮丞拿來紙筆,鬱南刷刷地寫下來地址,幼圓字體還是那麼可愛,他的動作卻十分迅速。
他心裡有了說不上來的失望。
是因為宮丞沒有管他要電話號碼嗎?
他搞不清楚。
他知道沒有人有義務一直等著另一個人,況且他當時甚至沒有給宮丞留下任何回應。
今天他們相遇在工作室,很難說明宮丞不是履行一個“下次我陪你去”的諾言。就像這裡一樣……一切都已經變了。
宮丞撕下紙條,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將它折好了,裝進衣服的口袋裡。
因為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鬱南甚至都沒坐一分鐘,沒喝一口水,就主動提出要回家了:“我家人還在等我,我得早點回去。”
“嚴家?”宮丞問。
“嗯。”鬱南應了聲,“我現在在嚴家住。”
當初哭著離家出走,不願意去親生家庭的孩子已經回家住了。鬱南話音剛落,就想起那次宮丞勞師動眾地來接他,就因為他一句話,便啟用了私人飛機。他也想起了那時自己多不懂事,竟騎在宮丞的脖子上,當做騎馬。
這些回憶讓他為當年的幼稚臉紅。
宮丞淡淡說好,還打了個電話叫司機送他。
一切仿佛都塵埃落定。
鬱南走到門口,忽然扶住門框道:“我明天就走了,要回F國了。”
他話一出口,才有些懊惱。
宮丞隻是應了聲:“好。一路順風。”
“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