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圍獵場足有一千裡, 有山有河,草木豐茂,不遠處就是天山。甚至, 晚上還有狼呢!”
美人們捂住嘴,好幾個被嚇得尖叫。一個膽小的美人驚慌道:“竟然還有狼, 太嚇人了,我不去了。”
“瞧你這點出息。”紀心嫻嗤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王爺和忠順王是去圍獵的, 你以為這裡還是京城,上巳節出城踏青呢?策馬奔騰,舞刀弄槍, 這才是真男人呢。”
被嘲笑的女子低頭,喏喏道:“又是狼又是熊的,太危險了。”
這個女子家裡都是文人,父兄吟詩作對、泛舟秦淮常見,舞刀弄槍還真沒見過,難怪她被嚇破了膽。其他美人們不至於像她一眼膽怯,但是對於圍場, 也是又好奇又害怕。
金陵臨近秦淮河,皇帝又年幼, 京城的人早就習慣了水鄉溫軟,京城中連騎馬的人都少,彆說圍獵。但是西平府和金陵大為不同,這裡地處邊疆, 常年開戰,民風極為剽悍, 即便是七八歲的孩子,也會使一兩樣刀法。
這是唐師師聽一次聽說圍獵,她好奇,問:“那些獵物,都是活的嗎?”
“當然。”紀心嫻打聽到的消息最多,此刻極力賣弄著,“狩獵當然要獵活物,死靶子有什麼意思。聽說圍場上不光有鹿,還有麅子、猞猁、野豬,甚至豹子。男人們騎馬捕獵,誰射死的獵物最多,誰就是第一。”
唐師師聽著生出神往,她一出生就生活在唐家大院中,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去其他人家赴宴就是她全部的出門機會。她哪裡見過雪山草原,更不會知道在草原上馳騁是什麼感覺。
其他幾個女子是官宦家庭,家教隻會比唐師師更嚴。女子們嘴上不說,其實心中極為向往。這次圍獵時要持續一個月,也就是說,這一個月所有人都要住在草原上,沒有三從四德,沒有條條框框,行動自由,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難怪女主和男主在秋狩中感情突飛猛進,唐師師光想想,就覺得這種地方充滿了無限可能。如果在王府中,想和世子產生接觸,要麼落水要麼爬床,反正不成功就成仁。但如果在草原上,那花樣就多了。
崴腳,騎馬,狩獵,送吃的……唐師師能完全不重樣。
唐師師腦子裡已經勾勒出好幾種巧遇方式,她甚至想好了當時自己穿什麼,要說什麼話。唐師師的計劃飛快豐富起來,其他女子們嘰嘰喳喳,也興奮不已。她們說話時,彤秀走來,停在不遠處,輕輕咳了一聲。
美人們聽到聲音,回頭見是彤秀,陸陸續續站好:“彤秀姑姑。”
“小主們,這一季的衣料已經送來了,每人兩身衣服,若是不想要衣服,直接抱走布料也行。布料冊子在這裡,小主自己來挑喜歡的吧。”
“新衣料來了?”聽到能做新衣服,所有女子都高興起來,她們爭先恐後圍到前方,搶了布料冊來看,生怕自己落後彆人。唐師師倒不著急看衣服,她落在最後,慢慢走到彤秀身邊,福身道:“多謝彤秀姑姑。”
彤秀看到是唐師師,避開唐師師的萬福,又回了半禮:“這是奴婢的份內之事,不敢居功。”
“彤秀姑姑管著這麼大的王府,既要準備秋狩,又要操心我們幾個小小秀女的換季衣服,實在是辛苦了。不知姑姑人手夠嗎?若是秋狩安排不過來,小女願意替姑姑分憂。”
彤秀了然地笑了笑,垂著眼睛說:“多謝唐姑娘好意,但是不必了。為王爺效勞是奴婢的福氣,何況,這次秋狩,奴婢並不隨行,談不上什麼勞累。”
唐師師驚訝,失聲道:“你不去?”
“自然。”彤秀半低著頭,一板一眼說,“王爺和忠順王秋狩是大事,這不僅是普通打獵,更代表著朝廷的顏麵。女子既不會騎馬也不會打獵,路上還動不動生病,王爺素來討厭麻煩,所以,圍獵很少帶女子去。”
唐師師驚呆了,她安排了那麼多計劃,唯獨沒想過她能不能出席的問題。唐師師趕緊追問:“難道王爺一個女子都不帶嗎?除了打獵,還有衣食住行,他身邊總該有侍奉的人吧?”
“奴婢不知。”彤秀斂著眼睛,悶聲道,“王爺的近身伺候一向是劉公公管,奴婢不敢逾越。”
彤秀明擺著不肯說,唐師師隻能打住。她心情大起大落,一時費解極了。
唐師師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奇怪的人,彆人出去玩恨不得扛座青樓,靖王倒好,一個都不帶。他現在都沒娶到妻子,自己也居功甚偉。
那為什麼周舜華可以去呢?唐師師剛剛想完,自己就給出了答案。因為周舜華是女主,她是世子的婢女,自然是被世子帶過去的。
紀心嫻等人還高高興興挑布料,為自己秋狩出行準備服裝,壓根不知道她們根本不能去。唐師師望了其他人一眼,一言不發,自己悄悄走了。
唐師師一直堅信,事在人為。彆人可以的事情,沒道理她不行。
唐師師走到書房。書房此刻安安靜靜,安吉帖木兒派了人來西平府,安吉帖木兒是哈密衛首領,同時也是朝廷欽封的忠順王。安吉帖木兒的人過來,靖王少不得要安排行程。這幾日,靖王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都不在王府,唐師師也不必時刻待在書房。
唐師師回到書房,問了丫鬟,往劉吉所在地走去。唐師師走近時,劉吉正在教訓下麵人,唐師師不好進去,就守在門口等。
劉吉在靖王麵前畢恭畢敬,可是在王府其他人眼裡,那是不折不扣的劉總管。劉吉吊著嗓音教訓手下,下麵人各個噤若寒蟬,唯唯諾諾。
“一個個都給我睜大眼,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誰敢在這個關頭出紕漏,嗬,你們自己提頭來見。”
“是。”
劉吉呷了口茶,挑眉道:“還不快滾去當差?”
下人一哄而散。等人都走了,唐師師才敲了敲門,對劉吉笑道:“劉公公。”
“呦,唐姑娘。”劉吉笑著放下茶,弓著腰給唐師師打了個千。劉吉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笑眯眯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著就假得慌:“老奴失禮,竟不知唐姑娘來了。唐姑娘可是稀客,不知道姑娘來老奴這裡,所為何事?”
唐師師笑著,道:“劉公公客氣,您是大忙人,我哪敢隨便過來耽誤您的時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見書房裡沒人,王爺似乎不在府中。王爺已經好幾日不著府了,聽說,是在準備秋狩的事?”
劉吉笑了笑,慢悠悠說:“我一個太監,哪裡懂外麵的事。秋狩要準備的事情不少,還要和忠順王那邊聯絡,這些事除了王爺,其他人也做不來。”
“哦。”唐師師應了一聲,說,“王爺文武雙全,小女當真欽佩。王爺這麼忙,一定要好生挑幾個侍奉的人,將王爺的衣食住行打理好。尤其最近天氣轉涼,草原上風大,可萬萬不能讓王爺受了寒。”
劉吉煞有其事點頭:“沒錯,正是這個理。隻可惜老奴年紀大了,腿腳跟不上,不能陪著王爺去圍場。下麵的人又太滑頭,選誰去都不放心。唉,都怪老奴這條腿不爭氣,真是愁死人。”
在宮廷侍奉的人,時間長了,腿腳都有毛病。馮嬤嬤是這樣,劉吉是個太監,病痛隻會更嚴重。唐師師心思轉了轉,問:“那現在,王爺身邊侍奉的人,可選好了?”
“選倒是選好了,隻不過都是些行伍之人。這些人,怎麼說呢,武功、機警倒是一頂一的好,但是伺候人,那就太粗心了。”
唐師師忽然肅容,站起身來,對劉吉行禮道:“小女不才,願意為劉公公分憂。”
劉吉穩當當坐在椅子上,毫無動容,嘴上卻急切道:“唐姑娘快快請起,老奴當不起您的禮。”
“劉公公這是說什麼話,您是前輩,對我提攜良多,小女自該報答您。”唐師師保持著萬福的動作,微側著臉,說,“王爺公務繁忙,我等不能為王爺分憂,隻能好生侍奉衣食住行,至少不要讓王爺處理完國家大事後,還要為生活瑣事分心。按理劉公公才是最妥當的人選,隻可惜您腿腳不便,既然如此,不妨找個熟悉的人,既知道王爺的避諱,又能儘快上手。劉公公,您說呢?”
“唐姑娘說的是。”劉吉撥弄了一下茶盞,將東西推到一邊,說,“王爺身邊沒個細致人不行,我那些徒弟都不成器,論機靈,論心思,沒一個比得上唐姑娘。就是圍場上打打殺殺,條件不如王府好,恐怕唐姑娘住不習慣……”
“我住的習慣!”唐師師立刻攔下劉吉的話,她清了清嗓子,深深行禮,“小女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請劉公公為我美言一二。”
劉吉輕輕笑了,他站起身,虛虛扶著唐師師站起來:“唐姑娘您這是做什麼,您是主子,哪有對老奴一個下人行禮的道理。既然唐姑娘不嫌苦,那老奴試試吧。具體定奪,還得看王爺的主意。”
“是。”唐師師含笑,利落地對劉吉行了個謝禮,“多謝劉公公。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劉公公的提攜之恩,小女沒齒難忘。”
劉吉聽到笑了,抄著手道:“唐姑娘有心了。您有這心思,老奴就知足了。”
唐師師一臉感激,她垂下眼睛,眸中卻毫無波動。反正說話又不要錢,隨便說嘍。她要報恩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一個。
唐師師雖然還不知道劉吉為什麼要幫她,但是顯然,沒人會做虧本的買賣,尤其是太監。劉吉明顯另有所圖,不過沒關係,因為唐師師也在利用他。
大家各取所需,至於日後如何,那就各憑手段了。
唐師師回到蒹葭院,杜鵑給唐師師倒熱茶,一邊絮絮念叨:“聽說過幾日王爺和世子要去圍場秋狩,姑娘,你知道這回事嗎?”
唐師師隨口嗯了一聲,她端起茶杯,沒有急著喝水,而是問:“世子也要去?世子前幾日受罰,不是說傷的很重嗎?”
“是啊。”杜鵑歎了一聲,說,“但是這次圍獵,忠順王會帶著兒子郡主去,世子身為王府的門麵,不能不出席。所以世子強忍著傷,也隨王爺一起去。”
“帶傷去?”唐師師皺眉道,“荒唐,他有傷在身,怎麼能去打獵?”
“應該還好吧。”杜鵑說,“王爺既然同意世子去,就說明傷沒有那麼嚴重,要不然王爺不會應允的。再說,世子會帶隨行太醫和侍女,有太醫精心照料,不會有事的。”
“圍場和王府不一樣,王府裡什麼都是現成的,世子在平地上行走,當然沒事。但是圍場要動真格的。”唐師師深深歎氣,對這對父子心累無比,“世子背上有傷,怎麼能騎馬射箭?萬一遇到點意外,世子躲都躲不及。”
杜鵑揪了揪頭發,遲疑道:“應該沒那麼嚴重的吧?有王爺在呢,不會有事的。”
杜鵑對靖王有一種無來由的信任,不光是杜鵑,王府中所有人都是如此。既畏懼,又信服。
唐師師不曉得他們這種自信來自哪裡,但是那天靖王的警告曆曆在目,唐師師也不敢說靖王的壞話,隻能忍著。杜鵑見狀,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您為什麼對世子格外在意?”
“當然是為了王府好。”唐師師大義凜然道,“王府唯有世子這一根獨苗,若是世子有個三長兩短,靖王府怎麼辦?封地上的百姓怎麼辦?”
最重要的是,萬一趙子詢死了,唐師師的太後夢可怎麼辦
無論誰死,趙子詢都不能死。不對,靖王也不能死,靖王要是提前去世,趙子詢去哪兒當太子?
杜鵑不明所以,愣愣點頭:“姑娘說得對。不過會有婢女跟著去伺候世子,應當沒事的。”
唐師師聽到這裡,莫名生出種直覺。唐師師問:“世子帶什麼人去伺候?”
杜鵑左右看了看,湊近了,悄悄對唐師師說:“是流雲院裡的周姑娘。”
唐師師挑眉,問:“任鈺君沒去?”
“沒有。秋狩不能帶太多人,世子隻帶了一位侍女。”
唐師師笑而不語,她有預感,等他們從圍場回來,周舜華和任鈺君的塑料姐妹情就要破裂了。真是令人期待呢。
杜鵑歎了口氣,羨慕道:“圍場在祁連山腳下,據說足足有一千裡呢!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隻可惜府上沒有王妃,王妃不出行,我們這些丫鬟也沒法沾光。唉,不知道誰那麼幸運,會被王爺選去隨行。”
唐師師不說話,片刻後,低頭笑了笑:“到底是誰,再等等就知道了。”
九月,天高氣爽,隊伍早早準備起來,整裝待發。
趙承鈞討厭累贅,往常圍獵,隊伍中根本沒有不會騎馬的人。但是這次趙子詢背上有傷,趙承鈞難得退步,允許趙子詢帶人隨侍。果不其然,趙子詢帶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