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子最靈,虞萬支哭笑不得說:“讓他吃完再換。”
張阿姨不湊小兩口的熱鬨,打盆水過來說:“那我煮晚飯了?”
她本來是負責帶孩子的人才對,現在已經變成買菜做飯乾家務,誰叫沒有可以摻和的地方,不過哪樣對她來說都是工作,隻要錢給到位就行。
反正她飯菜做得好,聞欣一聽就忍不住咽口水,可下午的話還言猶在耳。
虞萬支給她台階說:“早上我特意給你買的牛肚,先吃好不好?”
聞欣下巴略抬,一副勉勉強強的樣子說:“行吧。”
眼睛裡要不是帶笑,虞萬支也叫糊弄過去了。
他裝作沒看見,麻利把兒子收拾好。
虞得得剛換過尿不濕,又是香噴噴的小孩,大方地給父母露出一個笑容來。
光禿禿的牙床,叫人看著也想笑,聞欣輕輕地翻看著他稀疏的頭發說:“胎垢還有一塊。”
醫生說彆硬摳,回頭就會掉,可她瞅著有點膈應,天天都得看上好幾遍。
虞萬支湊過來看,隻剩下指尖那麼大。
他道:“也快了。”
夫妻倆挨著頭研究,好像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虞得得卻不管誰是主人公,眼睛一閉又睡過去,也不知道是夢見什麼,嘴角無意識地抽動著。
虞萬支心想還挺愛笑,說:“感覺得得有酒窩。”
聞欣沒看出來,倒覺得臉是圓滾滾的,說:“他會不會吃得太多?”
又道:“要不還是我喂,省點錢。”
月子的時候虞萬支不想折騰她起夜,都是自己一手包辦,現在她能管,不如少花點錢,不然也是坐吃山空。
但總不能用孩子綁她好幾個月,虞萬支道:“人家說‘吃慣母乳的不喝奶粉’,這樣你就脫不開手了。”
倒不如還是現在這樣,反正他們是攢著錢預備給孩子花的。
聞欣也正琢磨著這件事,掰著手指頭說:“是不是剩一年,那三萬塊錢就還完了?”
說的是虞萬支當時開加工坊時借的那筆,每個月還六百六,一眨眼四年已經過去。
虞萬支知道她提這個的意思,說:“等得得滿百天,咱們就開始找店鋪。”
沒辦法,加工坊吵鬨的環境並不適合帶孩子,不然他天天背著兒子去乾活也行,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做老板方便些。
家裡一筆債接一筆的欠,好像這幾年就沒有無債一身輕的時候,得虧是月月都還得上,不然聞欣頭發都能愁到掉光,歎口氣說:“又要好幾萬。”
還不是穩打的買賣,萬一全砸手裡可不好講。
虞萬支手戳在她的眉間說:“眉頭鬆開些,我來搞定。”
加工坊的生意算是蒸蒸日上,做技術活的名頭打出來就行,他道:“我現在每個月也能掙兩千。”
兩千說多不少的,扣掉貸款和張阿姨的工資,加上個呼吸就要錢的小崽子,也就夠花銷而已,要不是生之前攢著一萬塊,聞欣連坐在這兒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她晃晃腦袋說:“沒事,家裡不緊張。”
又說:“得虧要孩子晚。”
擱前幾年,彆說是一萬,五百塊錢都要他倆半條命。
虞萬支也這麼覺得,心想二十八當爹其實正正好,說:“幸好離家遠。”
老家那地界,彆說結婚五六年才生,就是超過五六個月沒動靜,出門左鄰右舍就得追問兩句,家裡人能急得上吊。
提到家,聞欣就琢磨著怎麼娘家的滿月禮還沒到。
彆說她就惦記著錢,但人情來往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她不管是侄子侄女還是外甥女的份都沒落下,這要是誰不還,那大家就一拍兩散的好。
她道:“對了,聞靜寄了六百,說給孩子買個小鐲子,你明天記得去把錢取出來。”
彙款單早上剛到,她差點給忘記。
虞萬支替小姨子心疼起來說:“她也才工作,掙點錢不容易。”
聞靜去年六月份大學畢業,因為成績優異留校工作,學校管吃管住,可現在做老師不過體麵而已,加上也不是什麼富庶之地,工資並不算高,彆全副家當全拿來送禮才好。
到底是親姐妹,聞欣道:“她要沒錢,不會充大頭。”
達才能則兼濟天下,姐妹幾個都是先管好自己的個性。
虞萬支稍微放點心,把這筆人情記下來說:“那回頭給得得戴上,拍張照給他小姨寄過去。”
這兩年開始流行什麼數碼相機,膠片機的價格跌得狠,現在普通國產的五六百就能買一台。
他尋思孩子一天一天大,多拍幾張做紀念也好,那天咬咬牙給買下來的。
拿到家,光拍聞欣就用一卷膠帶。
她想起來就好笑說:“跟之前拍的一起拿去洗。”
虞萬支估摸著效果不大好,他是新手啊,先鋪墊兩句說:“你好看,拍出來肯定好看。”
聞欣一眼看破,用腦袋撞他一下說:“行啦,隻要拍到人我都不生氣。”
虞萬支反而慌張起來,心想自己當時鏡頭應該都對上了。
他思索片刻,聽到“開飯”的聲音站起來說:“先吃吧。”
餐桌上坐著三個人,比兩個人的時候更安靜。
張阿姨倒是不見外的,嘮嗑說:“豬肉又漲了。”
聞欣都好久沒去過菜市場,說:“多少錢啊?”
張阿姨咂舌道:“五塊二,吃供應那幾年都沒這麼貴。”
以前雖然樣樣要票,但舍得錢的人家花上兩三塊也能買一斤,那幾乎是大家能想象得到的天價,誰能預支這三五年是一路飆漲,漲的那些工資都不夠用的。
聞欣是倒吸口氣,模糊回憶道:“怎麼記得去年還是四塊。”
虞萬支也就最近沒怎麼去,不確定道:“過年的時候才五塊。”
按理正月會更貴,怎麼過一個月不降反升,講出去都沒人信。
誰說不是啊,張阿姨自己很勤儉,要不是做這份工作能跟著雇主家吃飯,她是一禮拜都不見葷腥的,說:“反正這世界大變樣了。”
準確來說,就這十來年,那簡直是翻天覆地。
彆的不提,就工業區這片都在大搞建設,隔段時間不在街上走,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這天是虞萬支結紮的日子,夫妻倆一塊出的門。
聞欣久違地跨出小區大門,坐在公交車上說:“感覺路也不一樣。”
這條路虞萬支幾乎天天走,說:“新種的樹。”
聞欣了然點點頭,像剛進城的時候一樣嘰嘰喳喳。
可見是憋得不輕,虞萬支摸摸她的頭發說:“其實我自己去也行。”
按醫生說的壓根不複雜,現在去做,觀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
但聞欣放心不下,心想虞得得還有張阿姨管著,執意跟著他一起。
有人陪著是好事,不過跑上跑下的還是虞萬支自己。
他交完費說:“等下就出來,彆擔心。”
聞欣想不起來自己生得得那天的情形,點點頭坐在長椅上,抱著他的包,盯著手術室的門。
裡頭虞萬支打了麻藥,心想聞欣生孩子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思緒飄來飄去,還有一部分意識是清晰的,隻覺得自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任醫生宰割。
這一刻他想明白件事,那就是雖然彆人是在救死扶傷,但他作為人的尊嚴實在太渺小,甚至有隱隱的刺痛感。
因此他稍微回過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說:“聞欣,咱們以後一定都健健康康的。”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聞欣點頭道:“那當然。”
又捂著他的嘴巴說:“不許說話,好好休息。”
這種似曾相識之感,虞萬支好笑道:“我又不是坐月子。”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那啥感覺比筋骨還要緊些,畢竟男人嘛。
聞欣眼神微微向下看說:“那你就當自己是,也體驗體驗。”
虞萬支想到即將被禁錮在床上,嘴角抽抽,又覺得她的表情透著“心滿意足”四個字,心念一動說:“好,不過我就十天。”
他還得去上班呢。
家裡就指著這麼個掙錢人,聞欣也沒強硬,畢竟醫生都說“可以”。
她摩拳擦掌道:“一定讓你好好的。”
看上去可不像是這麼回事,虞萬支心裡歎口氣,卻全是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