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忍不住輕咳一聲,當初程家之事,自然有他的手筆。
程宗然原本就不是好色之徒,又娶了趙雅茹為妻,連個通房都沒有,明顯是要好好過日子的,哪怕他派人去色-誘,也於事無補,簡直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徒惹一肚子火氣。
反而是程國公和程宗興這父子倆,一脈相承,稍微誘惑一番就上鉤了。
哪怕當時程國公還惦記著,程家晉升爵位到了關鍵時刻,千萬不能出岔子,但是等幾杯黃湯灌下肚,再有花魁上前說上幾句俏皮話,他就完全陷入溫柔鄉了。
至於程宗興那就更好辦了,他之前就與花魁好上了,當時有程將軍在,程家如日中天,諸多人送禮送銀子,程宗然自然不會收,不過程宗興可不怕這些,來者不拒。
哪怕那些人所求之事,他根本辦不到,也有恃無恐。
他大哥是英勇大將軍,皇上都得儀仗他辦事,誰敢動他?
有了銀子之後,就經常來花魁這裡坐,已經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在花魁與程國公歡好之時,程宗興也被人引來了,還被灌了幾杯好酒,喝得暈暈乎乎,又有人不停起哄,他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當聽說花魁被其他人包了,他十分氣憤,直接灑下大把銀票,讓老鴇把花魁叫過來陪他,可是花魁支吾著說不是銀子的事情。
周圍人再次起哄,把他捧上天,說程家都要成異姓王了,這望京城裡,除了皇宮和皇族勳貴,還有誰能越過他去。
程宗興被人這麼捧上天,腦子更加不清醒了,當場就要往花魁的房間去。
走到半道上,還有人丟給他一把劍,直言不帶兵器怎麼彰顯威風,就算不用見血,至少也能殺殺那人的威風。
程宗興稀裡糊塗就把劍接了過來,一路往樓上走,身後的人吆三喝四的,鬨得連左右妓院的人都知曉了,大家都過來看。
一時之間跟在他身後的人眾多,烏泱泱一片,來勢洶洶。
到了花魁的屋外,他一腳踹開房門,大叫著:“哪家的淫、賊,給我滾出來,花魁豈是你這種宵小之輩能睡的?”
當時程國公激戰正酣,結果被這麼一嚇,渾身哆嗦了一下,心臟都差點跳出來,就差翻白眼暈了過去。
“爺,你沒事兒吧?彆怕,是程國公府的二少爺來了,妾與他說幾句,他就不會追究了。”花魁連忙拍著他的胸口,輕聲安撫。
不知是忘了,還是急於安慰人,反正她隻給自己蓋上了,而程國公就保持著光屁股的造型,映入眾人的眼簾之中。
程國公原本十分驚慌,結果聽到花魁提出來者是誰時,瞬間恐懼散去,羞惱湧上心頭。
但是他不敢吭聲,反而趴在床上遮住臉,生怕彆人看見他是誰。
花魁立刻輕聲細語地安撫程宗興,可惜程宗興看到他們滾在一起的畫麵,簡直怒火中燒,花魁此刻顯得越溫柔,就越讓他覺得,在花魁的眼中,他不如床上這個老貨,完全是火上澆油,起了反作用。
“我當是什麼青年才俊,能讓花魁放棄數萬金銀,放棄我這個未來世子,去陪他睡覺。原來竟是個癩皮狗老貨,笑死個人了。”
程國公後背還露在外麵,自然都看見了他的狀態,那鬆垮的皮膚以及鬆散的肉,彰顯著這不是一個年輕人,反而是賞了年紀的。
他這聲嘲諷過後,頓時跟上來看熱鬨的人全都笑了,還有人擠在人群裡各種奚落,說出的話越發難聽。
“這麼老的男人,花魁也能下得了嘴,我說胭脂姑娘,他讓你感到快樂了嗎?”
“哪怕趴著都能看見啤酒肚
,都開始長老人斑了吧?”
眾人這麼嬉笑之後,程國公似乎才想起來,連忙伸手在床上摸著,顯然是想找被子蓋上,但是又怕知道他是誰,連頭都不敢抬。
“哎喲,這老貨還知道害羞呢!”
程國公想要隱忍,等他們笑話完了,自然就會離開,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本來此事興起,就是有人在故意搗亂,事成之前,哪怕兩個當事人想退縮,都是不可能的。
一聲聲刺耳的嘲笑,越發明顯,甚至有人蠢蠢欲動,要把這老貨翻過麵來,還有人建議把他直接吊在妓院外麵,讓街上的眾人都來圍觀。
每當有人提出一條惡毒的建議,程宗興就鼓掌表示支持,甚至還開始散銀票,張狂得無法無天。
最終在程國公要被人抬起來,捆在竹竿上掛出去時,程國公忍不住了,直接從床上挑起,抓過一條被子披上。
“孽-畜,帶人滾出去!”他大聲吼。
程宗興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終於得意見到老貨的臉,正是自己的親爹,隻不過此刻臉色暗沉如鍋底,憤怒完全是濃鬱得化不開。
“大膽,這老貨還敢對未來世子爺發火,也不撒潑尿照照,看看自己長什麼孬種樣兒。”人群裡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滾,這是我爹!”程宗興朝後大聲吼了一句,瞬間就暴露了程國公的真實身份。
“啊,這是程國公?”
“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
“哎,方才程宗興是不是說這老貨一看就不中用,肯定連個兒子都生不出的?”
人群裡瞬間炸開了鍋,大家熱情而又激烈地探討著,根本不管那父子倆越變越差的臉色。
直到程國公忍不了,再次讓這些人滾出去,程宗興才把人攆出去。
程國公穿好衣服之後,一言不發地下了床,等一腳踢開門之後,就看見程宗興守在門外,看到他出來,馬上低頭哈腰地喊了一聲爹。
程國公一低頭,看到他把劍還拿在手裡,頓時腦子裡嗡嗡作響。
程宗興後知後覺,立刻撒開手,寶劍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響。
程國公彎腰,直接撿了起來,舉起寶劍就衝他而去。
“小畜-生,我殺了你!”
“爹,饒命啊,兒子不知道那是您啊。您之前不是說去友人家喝酒了嗎?怎麼喝到妓院來了?”
“你閉嘴!”程國公揮劍就劈。
程宗興馬上歪頭彎腰躲開,嘴裡還不忘辯駁:“爹,不知者不罪啊,我真的不知道。你這去和友人喝酒,誰知道你能喝到胭脂姑娘的床上,難不成胭脂姑娘就是你的好友?那你也該早說啊——”
他扯著嗓子吼道,彰顯著自己的無辜。
程國公卻是越聽火氣越大,這逆子究竟在胡唚什麼東西,把他這點老底都給揭開了,以後還怎麼在望京城裡混。
“老子打死你!”程國公發現劍並不好用,揮了那麼多下,一次都沒砍到人。
主要是他也下不了手,直接用劍砍親兒子,還是自己疼愛的小兒子,沒辦法,他當場就把劍丟了,抄起一把椅子,直接砸了過去。
這明顯很好使,他沒什麼顧忌,砸一下也死不了人,竟是一擊必中,直接砸在了程宗興的小腿上,頓時他就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程國公剛要追上去,就有好事者把程宗興拉起來,還帶著他往外麵跑。
一直等跑到了大街上,那好事者才鬆開手,程國公追出來的時候,本以為程宗興已經跑遠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又趴
倒在地上,完全不知什麼情況。
當時他情緒上頭,根本沒多考慮,衝上去直接對著程宗興拳打腳踢,讓無數人看了一場大笑話。
實際上等後來父子倆複盤的時候,才知道,程宗興被人領到大街上,本來準備往府裡跑的,但是不知道從哪兒射出來一塊小石子,直中他的膝蓋,當場疼得他齜牙咧嘴,直接趴倒在地,一動不能動,才有了後麵程國公打不還手的場景。
程國公馬上明白過來,這是有人布好的局,要他們父子相殘,還是為了一個妓-女。
可惜那時候已經晚了,望京城都傳遍了,他們父子爭風吃醋的流言,甚至還有人直接請了說書先生,把此事編成了故事,在茶樓裡說了個痛快。
讓那些平頭百姓們都知道了此事,雖說故事裡的名姓都改了,但是程家父子倆那日鬨得太大,大街上最多的就是販夫走卒,自然無數人看見,早就通過口口相傳,鬨得眾人皆知了。
至於改成茶樓故事,隻是更增加了熱度,加深了記憶,讓這個故事成為經久不衰的經典,每當有人想整程家的時候,那段時間茶樓裡就會把這段故事拉出來說,再被人笑話一次。
程國公露出了痛苦麵具,顯然是回憶起那些年的不堪,說起來程宗然還在世的時候,那些收買茶樓笑話他們的人,還都知道要等程宗然離開望京再行動,可是程宗然死了之後,他們簡直更無法無天,想哪天收買就哪天收買。
失去程宗然的程家,完全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被笑話了也無力反抗。
“小畜-生,你敢提此事,如今是說世子之位,與那些事何乾,程家一直都是國公,未曾有晉升一說!”他氣得麵色青白,甚至直接開始喘著粗氣,顯然被氣得夠嗆。
“皇上,還請您看在父親臨終遺言的份上,能滿足草民這個請求。”“程亭鈺”跪了下來,直接行了個大禮,十分的鄭重其事。
“你的請求就是削了程家的爵位?”皇上再問一次。
“是。”
“程家的功勳裡麵,也有你父親的一份,你舍得嗎?”九五之尊又問。
“程亭鈺”苦笑:“皇上這麼說,恐怕彆人並不這麼想。祖父必然認為這是祖宗闖下的基業,與父親無關,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待我。”
“朕可以立你為世子,並且將二房圈進,不允許他們進入城內。”皇上沉思片刻之後,又給了一個建議。
倒不是他突然善良,而是撤了程家的爵位,隻怕他也要被戳脊梁骨,苛待有功之臣的後代。
程宗然死了,結果爵位都沒能傳到他那一輩兒,就沒了,這要是讓史官記錄下來,著實難看。
“皇上,草民知道您的苦心。但是草民一身病體,走幾步路就咳喘,柔弱得像個閨閣小姐,國公府交到草民手裡又如何,不過是墮了先祖和父親的名聲罷了,徒惹笑話。不如就在快要日薄西山時收尾,也勉強留個好顏麵,否則真等到太陽徹底落山再收場,隻怕更難看。”影十一裝得像模像樣,他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神態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再加上殿上之人,並沒有與他朝夕相處的人,所以根本發現不了,其實他是個贗品。
“此事——”皇上似乎還有些遲疑。
影十一緊接著道:“若是其他人誤會,可讓草民去解釋。草民心跡已明。”
“既然你如此決心,朕自然不好拂你的意。薛德,傳召兩位丞相進宮。”
“皇上,不可啊,萬萬不可!我程家上下總共一百多口,其他人皆不同意。他才一個人,就這麼張口胡說,怎麼能聽他胡言?”
程國公就差對著九五之尊
開罵了,這狗皇帝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程亭鈺說削爵位就削,他算什麼東西,又不是太上皇,皇上做什麼這麼聽他的話?
當然實際上他也能猜出幾分,皇上巴不得這天下的大世家,全都妻離子散了,那麼之前分配給他們的土地、房屋都能充公了,就算這些拿不回來,之後也不用再給他們發錢了。
這些爵位,有一個算一個,朝廷都是要發錢的,雖然是百姓稅收,但是程家又不是皇上的親人,他一點都不想養。
就像程國公府這樣,程宗然這麼意思,現存的四代同堂幾個男人,沒一個對朝廷有用的,完全就是在養廢物,皇上是巴不得一分錢都不掏。
程國公見皇上不說話,好似沒聽到一般,又把炮火開向武鳴二人。
“你二人不愧是從北疆出來的,常年與北魏打交道,隻怕把他們那些土匪窩子的壞習氣,學得十全十,彆人家的事情,乾卿何事,為何左一句右一句,沒完沒了說個不停,惹人厭煩,我看——”
如今這局麵,程家的國公之位都快丟了,直接變成白身,這對程國公而言,莫過於致命的打擊,簡直比死還難受。
都到了這種山窮水儘的地步,他自然沒什麼理智可言,不過他也知道皇上不能罵,更不敢刺激程亭鈺了,萬一惹惱了這小畜生,他再說一些更加匪夷所思之事,比如要他們全家挨杖責什麼的,那可更加不可挽回了。
因此他隻敢把火泄到武鳴二人身上,他可記得,要不是於鐘不停地攛掇維護程亭鈺,武鳴更是直接提出那種鬼建議,程亭鈺也不可能被引導成這樣。
“哢哢——”於鐘忽然抬起手,開始捏起了拳頭,骨節碰撞時發出了輕微的細響,這在大殿內聽得尤為清晰。
程國公叫罵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聲音變弱了,其實也退縮了許多。
“皇上,程國公這麼叫罵,看起來不隻是殿前失儀,而是像要行刺的。微臣和離懷疑,他懷有不臣之心,請求暫時將他捆起來觀察,免得他突發瘋病。”於鐘真誠地建議。
程國公氣得跳腳,張嘴似乎要罵得更難聽,但是他一轉頭,察覺到皇上詭異的沉默,瞬間不敢罵了。
經過方才那一番波折,皇上明顯徹底不信任他,甚至還對他十分厭惡,已經生出要站在程亭鈺那邊的心思,他如果再這麼上躥下跳,完全就是火上澆油。
他徹底閉上了嘴,殿內也恢複了一片寂靜。
“於愛卿,看樣子是你多慮了,程國公已經冷靜下來了。”皇上慢條斯理地開口,仿佛是在調侃。
於鐘立刻拱手:“皇上所言甚是,是臣誤會了。”
“皇上,刺客既已伏法,臣等告退。”武鳴主動請辭,顯然是不想再摻和進程家的事情裡麵去了。
倒是於鐘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不情願的神色,他還想看熱鬨呢。
不過老大已經發話,他自然也不可能留下來,隻是跟在後麵行禮。
“兩位愛卿,不等結果出來再離開嗎?也算是有始有終。”皇上輕聲詢問了一句。
“微臣對彆家的事情不感興趣。”武鳴直接拒絕,遲疑片刻後,又再次開口:“再說程國公情緒激動,看見誰就想咬誰,臣看見瘋狗的時候,都會自動遠離,免得被誤傷。”
顯然他對程國公之前的辱罵,也十分不滿,這回直接點名道姓地諷刺。
程國公立刻翻了個白眼,隻覺得腦瓜子嗡嗡的,卻看到於鐘衝他齜牙一笑,透著一股陰冷,當下他也不敢造次。
皇上剛想回複,就見一個大太監走上前,對他示意一下,顯然是有悄悄話要說。
九五之尊擺擺手,大
太監湊到他耳邊輕語幾句。
“胡鬨!娉婷太不像話了!”皇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冷聲嗬斥一句。
眾人皆是微驚,竟然聽到了五公主的名諱,很顯然這位囂張跋扈的公主,又想鬨出什麼幺蛾子了。
大太監又湊在皇上耳邊低語了幾句,皇上沉默片刻,顯然在思考,最終還是無奈地點頭。
“程亭鈺,你妻子如今正在宮中,她與五公主一起吃茶。今日你要削爵一事,是否要和她商量一番?你嶽父那裡,也該通知一聲才是。”皇上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殿內為之一靜,最先開口的竟然是程國公:“皇上說得是,一定要叫她過來。她當初嫁的可是程國公府,結果還沒個子嗣,就變成了白身,這讓她如何受得了。再者說溫博翰那老東西——”
他說得過於興奮了,直接把平時嘀咕溫博翰的稱呼喊了出來,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此刻是想和溫家統一戰線,立刻改口。
“溫大人是禮部侍郎,平日最終禮節。人家千嬌百寵養好嫡姑娘,結果嫁過來才一年就受這種罪,誰受得了。這分明就是騙婚了。”程國公喋喋不休地說著。
影十一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抬了抬眼皮,朝著於鐘二人的方向看過去。
武鳴似乎覺得無聊,輕點兩下腿側,又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
“讓程亭鈺說。”皇上阻斷了激動的程國公,甚至想翻白眼。
又不是你娘子,你激動個屁。
“夫妻榮辱與共,此等重要之事,自然要她在身邊一起見證。至於嶽丈一家,就不必請了,之後草民會去負荊請罪。”影十一斬釘截鐵地道。
“可。”皇上點頭同意了,立刻就有小太監前去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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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芳殿內,溫明蘊正在焦急地等著消息,雖說三五不時有人送消息過來,但並不及時,而且劇情跌宕起伏,牽扯甚廣。
先是指認程亭鈺不是程家的種,之後武鳴又來了,還殺了一個間諜,正好是其中的證人之一,瞬間推翻了程國公的指正。
後麵滴血驗親也通過了,而如今有人來傳召她,證明又有彆的事情發生。
“程夫人,奴才小輝子,您快跟奴才來,皇上傳召,這一路上奴才跟您說說光明殿裡發生的後續。”小輝子衝她行了一禮,便立刻要帶她走。
溫明蘊理了理發髻,就快步跟上。
外麵已經有轎輦在等著,左右護著的宮人全是五公主的心腹,顯然是讓小輝子安心給溫明蘊通風報信。
快到光明殿門口時,五公主已經在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