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第一次發現,原來溫明蘊溫柔起來,是這個模樣,還挺讓人心裡舒坦的。
“謝謝。”少年沉默片刻,才吐出兩個字,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一般。
溫明蘊一怔,輕笑一聲,調侃道:“這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謝謝哎,真不容易。嘖嘖。”
程晏頓時惱羞成怒,沒好氣地道:“聽不習慣就算了,我下次不說了。”
“哎,我聽不習慣還不是你從來不說,下次多說說就習慣了。皇上封你當千戶,你就該有千戶的氣度,要是還像之前一樣,當個扶不起的紈絝子弟,肯定是會被人笑話的。”溫明蘊追在他身後,極力辯解道。
無奈他一路跑得快,溫明蘊倒是想追,但周圍還有外人,她得保持著病弱人設不能崩,隻能看著他遠去。
程晏見把她甩遠了,就逐漸放慢了腳步,慢悠悠地在路上閒逛。
忽而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麵走來。
少年忍不住眯起眼睛細瞧,對麵那人穿著廣袖長衫,與周圍狩獵者格格不入,正是程亭鈺。
狩獵者們都穿著窄袖圓領袍,看著十分利落,行動方便。
而程亭鈺不改他日常的裝扮,廣袖飄飄,外罩一層薄紗衣,上麵繡著青竹,仿佛魏晉時期的文人,宛若謫仙。
“爹,你怎麼出來了?”程晏認出他之後,快走了幾步,連忙詢問。
“回來了,聽說你救駕有功,得了賞賜。我這個當爹的自然得出來瞧瞧,否則要被你的橘子樹乾爹給比了下去。”程亭鈺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語氣和緩地調侃了一句。
程晏麵色一紅,低聲嘀咕道:“不會被比下去的。”
當初他被溫明蘊各種瞎話糊弄,再加上想要跟親爹賭氣,衝動之下就直接認了橘子樹當乾爹。
後來每當他給那棵樹除草剪枝時,都覺得自己腦子壞掉了。
等冷靜下來之後,智商重新占領高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當時究竟怎麼想的,竟然認棵樹當爹?
乾爹每年結果,滿樹的橘子都是他兄弟姐妹,這都讓他不好意思再吃橘子了,那吃得可都是骨肉親情親情啊。
這以後要是傳出去,還不得笑掉眾人的大牙,他在小夥伴們麵前都抬不起頭來。
“如意呢,她沒和你一起回來?”程亭鈺見他悶頭往前走,忍不住往後掃了一眼。
實際上他已經看見溫明蘊一路小跑的模樣,但卻故作不知,裝模作樣地詢問。
程晏卡殼,片刻後才道:“她在後麵呢,走得慢。”
“那等等她。”程亭鈺提議道。
程晏想說憑什麼等她,他不想等,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來,反而他也跟著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等候。
“你跑什麼呀?我話還沒說完呢。”溫明蘊總算追了上來,她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水,立刻掏出繡帕仔細擦拭著。
這流汗倒不是她在裝病弱,而是完全被急得。
既想追上程晏,還得裝得跑不快,那小碎步邁得,堪比體育課八百米測驗,差點沒累死她。
“什麼話?”
程晏還沒開口,程亭鈺倒是先問出聲,顯然他很好奇。
“我就知道你要來接他。快扶我一把!”溫明蘊看見他,毫不意外。
她的話音剛落,男人就伸手扶住她,溫明蘊趁機將自己大半的身體靠在他身上,要不是為了維持他的瘟雞人設,她絕對要趴到他背上去,讓男人背著自己,真是一步路都不想走了。
“我要謝謝程晏,得知五公主與葉麗莎不對付,因為有些擔心,進入密林想要救我。你這份心意,我記下了。”溫明蘊喘了幾口氣,鄭重地和他道謝。
程晏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溫明蘊還記得這茬,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偏偏嘴上還不饒人:“早知道你會惹上這麼多的麻煩,之前我就不讓你帶著我來了。”
溫明蘊抬頭直視著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小兔崽子,明明互相道謝,氣氛十分融洽,其樂融融。
好不容易走一波溫情路線,他還毫無眼色地破壞了,她要是不找茬,那完全咽不下這口氣。
“程晏方才說謝謝我,我就調侃一句,他就生氣跑了,怎麼這麼容易害羞?像你臉皮這麼薄,以後都難娶妻。多跟你爹學學,臉皮厚一點,才能找到美嬌娘。”溫明蘊故作擔憂地道。
程晏擰眉,沒好氣地道:“他找的美嬌娘是誰?你彆說是你。”
溫明蘊撇嘴:“不是我還能是誰?難不成你爹私下養外室,被你知曉了?”
程亭鈺聽他倆越說越過分,立刻打斷了:“說的什麼話?我可沒外室,連個通房都沒有,天地為證,日月為鑒,絕無半句虛言。”
“你兒子都不信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溫明蘊緊盯著他,滿臉都是狐疑的表情。
“誰說我不信任爹了,你又在挑撥離間。我是說你不夠美也不夠嬌,‘美嬌娘’這三個字與你毫無乾係!”程晏氣得跳腳,急聲解釋道。
溫明蘊嗤笑一聲:“誰說毫無乾係的,至少在彆人眼裡,我是你繼母。娘這個字非我莫屬。”
“夫人,彆和他一般見識。他年紀輕輕的,心就瞎了,眼神也不好使。”程亭鈺立刻安撫她。
程晏氣得帶頭就走,根本不想搭理這對煩人夫妻。
等回了程家所住的帳篷,程晏已經坐在桌旁,左手捧著一杯茶慢悠悠地喝著。
“把薑院判請過來,就說大爺方才外出見了風,咳嗽不止。”溫明蘊召來紅楓,輕聲囑咐她。
“你右手怎麼樣?”程亭鈺徑自走過去,握住他的右手仔細查看。
程晏頓了頓,並沒有抽出來,而是任由他看。
“沒有傷到骨頭,怎麼回事兒?誰幫的你?”程亭鈺坐到另一邊,直奔主題。
“爹,你當時都沒在場,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程晏詢問。
“彆忘了我是你爹,你又藏不住事兒,一眼看得到底。”程亭鈺故作高深地道。
程晏看了一眼溫明蘊,程亭鈺馬上道:“現在我們一家三口就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沒有什麼是她不能聽的。”
“我沒說她不能聽,而是我答應了彆人,誰都不說。爹你既然能一眼看到底,那你就仔細看看,看出是誰就是誰。”少年頗為耍無賴地道。
程亭鈺沒再吭聲,正是氣氛僵硬的時候,薑院判被領了過來。
他先給程亭鈺診脈,很短暫地就放手了,畢竟隻是走個過場。
倒是輪到程晏的時候,程亭鈺再三叮囑,薑院判看了許久才收手。
“估計明天就要腫得跟饅頭似的,要帶個夾板,免得移位。”薑院判拿著毛筆寫下藥方,仔細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
“今日我沒能保護好麗妃娘娘,心中有愧,想問一句薑院判,娘娘身子如何了?之前皇上在高台上講話時,她也未曾出現。”溫明蘊故作擔憂地道。
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臉上當真閃過幾分羞愧的表情,看起來完全是真情實感。
薑院判點頭:“可憐程夫人一片慈心,麗妃娘娘暫時沒什麼大礙,隻是有些發熱乏力,得繼續觀察。”
溫明蘊稍微舒了一口氣:“想必是白日受了驚嚇,畢竟黑熊著實可怕。若不是麗妃娘娘不喜我,我恨不能去床前侍疾。”
“程夫人有心了。”
實際上對於宮中貴主子的身體如何,是不能向外人透露的,不過薑院判自然不會對他們夫妻倆有所隱瞞,甚至還和溫明蘊一來一回,氣氛都被烘托起來。
送走了薑院判之後,程晏就忍不住嘖嘴,他看向溫明蘊,不禁感歎道:“你這也太虛偽了,還要去她床前侍疾,這種話都能說得出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達到目的,這些好聽話自然要多說,不然咱們讓人認同你?”溫明蘊眼皮一抬,語氣散漫地道。
“認同?我看是同情還差不多,你這分明就是示弱虛偽,然後哄騙彆人。”程晏完全不讚同。
“同情又如何,隻要能讓人選擇相信我就行。你我二人每次起衝突的時候,你爹都站在我這邊,就是因為你平時說話太難聽了,無法引起彆人的共鳴,所以才處處碰壁。”
她甚至還趁機說了一通為人處世的道理,並且拿彼此當例子列舉出來,果然瞬間就引起了程晏的關注。
“爹,你聽見她說什麼了吧?她之前都是故意裝可憐,引起你的同情,實際上還是挑撥離間我們父子關係,以後你可千萬彆再信她了!”程晏立刻跳了起來,直接開始告狀。
程亭鈺沒吭聲,而是看向溫明蘊,兩人做了個簡短的眼神交流。
男人長歎了一口氣,狀似無奈地道:“我雖然知道她是裝的,但是你看她如今好誠實啊,竟然就這麼承認了,這哪裡是虛偽,分明是這世上最光明磊落的人了。況且她大多數偽裝的時候,都是為了逗你玩兒,並沒有在原則問題出過錯,我隻覺得她善良真誠,還很有趣。”
程亭鈺從說第一句話開始,程晏臉上的表情就開裂了,再到後麵一長串全都是誇溫明蘊的話,他早就聽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你都被她騙了,還在這兒美呢!而且‘光明磊落’這四個字,就和她沒關係好吧?還善良真誠,她沾邊嗎?按照你這意思,她戲弄我就證明她有趣了?合著最後吃虧的都是我了……”
程晏從吐槽開始,嘴巴就沒停下來過,真是憋了一肚子話想說。
他都很難想想,親爹嘴裡這麼完美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溫明蘊,他聽著無比陌生,不會是真在外麵養個外室,張冠李戴了吧?
“你還年少,不懂欣賞美。如意如此年輕貌美,出身名門,卻願意找我這個鰥夫,還帶著你這麼不省心的拖油瓶,這世上還有比她善良的女人嗎?再說她真誠,她方才如此坦誠得承認……”
程亭鈺見他不明白,立刻開始真心實意地誇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