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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純睜開眼,周圍是無窮無儘的虛空。
遙遠的視野儘頭,無數顆旋轉的星辰灑下溫柔的光粉,照出一圈暗淡的光斑。崩裂的石塊從遠方綿延至周圍,在失重狀態下安靜地飄浮。
靜謐,溫暖,悠遠。
這裡肯定不是宇宙,眾所周知,人類不穿防護服在宇宙中是沒法存活的,雖然源純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人類……她堅信她是,所以這裡就不是宇宙。
至於到底是哪兒,源純暫時還沒有頭緒,她感到腦袋嗡嗡發脹,人呆呆地懸在空中,沉默地欣賞了一會兒瑰麗的風景,逐漸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一切。
在回冰山俱樂部的路上,聽著BB的“露西婭故事會實況轉播”,源純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丟失的記憶,應該跟露西婭·威廉姆斯有關。
星星福利院的詭異事故足以說明,露西婭是容納霧的絕佳體質,她正是因此被帶去迷霧聖堂的。在迷霧聖堂十九年前的獻祭中,她作為容器被送上祭壇。
那時這個容器並沒有起到作用,因為降臨的……不管是神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拒絕了已經擁有靈魂的露西婭,選擇了另外的空殼。
但這並不代表露西婭的體質沒有用。
露西婭未來得及講述,或者說故意打斷的四年前的真相——源純阻止了神降儀式,霧沒有成功降臨,但在場的露西婭還是吸收了一些東西,正是這些東西,令她重新恢複了在迷霧聖堂內的地位。
露西婭唯一可能吸收的,隻有源純獻祭的十五歲前的所有回憶。
回憶是有力量的,那不單單是記憶,還包含了源純十五年間摸索著學會的一切能力。
她使用過的身體,如今化為扭曲的聖杯,深埋在地下,溫養出此世獨一無二的靈脈;
她曾經的回憶,被露西婭收藏,據為己有;
就連那個該死的神女身份,估計都是她的,然後在故事裡被露西婭霸占了——迷霧聖堂的鬥篷怪們不止一次開口稱呼她為殿下。
我是什麼肥羊嗎?被你們這麼按著薅!
任何人遇到這種事,哪怕再佛係,也會忍不住感到憤怒,但作為受害人本人,源純竟然感覺良好,情緒穩定。
這一定不正常。
聽說傑森被欺負的時候,源純氣得炸了整個東海岸的網絡;聽說阿爾托莉雅被抓走了,她直接開著神阿周那的賬號一箭轟碎了屏障。
以上行為說明了源純對情緒的感知沒問題,她會憤怒會生氣。
隻有在遇到關於自己的事情時,她才會顯得過於淡定,或者說冷漠。
想到自己無法主觀上對喜歡的人產生愛意,源純不禁思索起來,除了愛情,她是不是還一股腦兒地獻祭了彆的東西……
我當初怎麼就那麼莽呢?源純憂愁地歎了口氣,抬起手按住陣痛的眉心。
這一抬手,源純發現自己的掌心裡抓著一把短刀,定睛一看,正是之前蝙蝠俠用過的那把。
想起來了,在被觸手卷入虛空裂縫的最後一秒,蝙蝠俠非常認真地把這東西扔了過來。
我爹給我這個做什麼?源純翻來覆去地檢查著短刀,思索蝙蝠俠的用意。難道給我留了條自儘的後路嗎?不不不,這個想法也太……古怪了。
源純稍微有點走神,鋒利的刀刃擦過她的手指肚,劃出一道小小的傷口。
非常小,處理慢了自己就能很快愈合的那種。
但就是這樣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令源純產生了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
她痛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完全沒意識到到底有沒有尖叫出聲,思維甚至斷觸了一瞬,等再次回過神,她發現衣服從裡到外都濕透了,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手合攏,死死攥著短刀的刀刃。
白皙的手掌被鋒利的刀刃深深地割開,傷口泛白微卷,看起來猙獰可怖。
啊這,不會更疼嗎!
這叫個什麼事嘛……源純神情恍惚地想。
又過了幾秒,源純忽然發現不對勁兒——深得幾乎能看到白骨的傷口,卻沒有一絲血跡。
她打起精神,定定神捏著刀研究了片刻,確認血都被刀吸收了。
源純產生了跟露西婭相同的疑問:這古怪的短刀到底是哪兒來的!
【你自己做的。】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平靜的聲音。
哦,原來是我自己做的……不對!源純一個激靈,警惕地環顧四周,沒發現有另外的人,也沒有感應到隱藏的從者。
誰在說話?
【你,】聲音又回答了,【我就是你。】
源純喃喃:【……我終於精神分裂了嗎?】
【如果這就是精神分裂,那你已經患病很久了。】聲音毫不客氣地調侃道。
怎麼還能開玩笑的?源純默默腹誹,【行吧,既然你就是我,萬能的我,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是你四年前動身去阻止神降前,交給布魯斯·韋恩的一個保險機製。】
源純沒想到真的能得到回答,愣了一下,趕緊集中精力,聽聽這個她還能再說點什麼有用的東西。
【你從原本的身體中取出一節肋骨——】
既視感太強烈了,源純實在沒忍住,猜測道:【然後給自己造了個老公?】
【……你還要不要聽了?】
【對不起,我錯了,】源純誠懇道歉,【您繼續。】
【你從原本的身體中取出一節肋骨,又將蘊藏在靈魂裡最深刻的兩段記憶剝離出來,融進肋骨內,製作成了一把短刀。】聲音娓娓道來,【我猜你當初的構想,應該是先用這把刀刺穿你無堅不摧的身軀,刀來自於你,天生就有回歸本體的特質,因此不管你的防禦如何堅固,它都能破開。】
源純及時捧哏:【我捅了我一刀,然後呢?】
【然後刀裡的記憶回歸靈魂,令你想起縱使世界毀滅,也絕對不能忘掉的事。】
這個形容詞的程度很嚴重,事情聽起來真的挺重要的,源純忍不住摸了摸刀,【是什麼呢——】
聲音沒有回答,無數鮮活的畫麵呼嘯而來,將源純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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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露西婭拋棄時,源純隻有三歲,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是純粹的弱勢群體,在沒有大人保護的情況下生活在民風淳樸的哥譚市,要麼某天餓死於陰暗的水溝裡,要麼被人販子拐走,賣進窯|子。
但其實源純當時的生活還好。
至少她自己覺得還好。
源純的身體是煉金術製造的完美產物,靈魂是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這兩者組合在一起,誕生的生物,根本不需要吃飯。
最開始奉命收養源純的流鶯不知道這點,隔三差五給她塞兩塊硬得能防身的黑麵包。源純不管味道好壞,照單全收,從來不提加餐,乖巧得令流鶯欣慰落淚,甚至逐漸能體會到喜當媽的快樂。
養孩子嘛,就跟玩洋娃娃似的,喜歡了逗逗,不喜歡了扔在旁邊也能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因為源純的存在,流鶯對養孩子這件嚴肅又認真的事,產生了錯得離譜的認知偏差。
直到源純五歲那年,流鶯吸|毒|被抓進了局|子,關了整整一個月才放出來。
出獄後女人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泡,她是狂奔著跑回家的,速度快得甚至能在奧運會上搏一把。路上她拚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思索如果孩子死了該怎麼辦。
什麼如果,這不是一定的嗎!她再傻也知道沒人能餓一個月還活著!雖然執行官在把死丫頭交給她時說“隨便養,反正不會死”,但她打聽過了,那曾經可是神女殿下捧在手心裡的珍寶,即使現在厭惡了,萬一哪天又想起來了,想要回去養呢?大人物的事情,誰說得準,到時候交不出孩子,她該怎麼辦?會死嗎?能不能逃,逃到哪裡去……
女人喘著粗氣站在破舊的門前,喉嚨疼得像火燒,心臟砰砰亂跳,幾乎要從嘴裡蹦出來。她握緊門把手又鬆開,如此反複五回,終於認命了,深吸一口氣,打開門。
那天天氣很好,晴空暖風,陽光溫柔地穿過半開的玻璃窗,灑在臟兮兮的地板上,給地板鍍了一層華貴的金。女人以為已經死透了、死狀異常慘烈的死丫頭,正沐浴在陽光下,乖巧端莊地坐在沙發裡,閉著眼小憩。
女人高懸的心“砰”地回落,緊接著一股無名火起“騰”地竄了出來。
“你要死啊!”女人反手關門,大聲嗬斥道,“老娘不在的這幾天,你偷了老娘——”
源純早就聽到了動靜,但她懶得動彈,直到女人發火,她才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比最名貴的紅寶石還要璀璨的眼珠透著冰冷的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女人。
女人宛如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忽然覺察到了詭譎恐怖之處——如果她的記憶沒出錯,她被逮進局子之前,源純就用跟現在一模一樣的姿勢坐在同樣的位置。
左鄰右舍都是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聰明人,不趁機薅點羊毛就不錯了,絕對不可能好心幫她養孩子。
也就是說,整整一個月了,源純完全沒動過,女人進局子前她什麼樣,女人回來後她就什麼樣。
正常人,怎麼可能,不吃不喝,在一個位置呆坐一個月!
有些事就是這樣,之前毫不在意,可一旦想清楚,往回追憶,看什麼都不是正常的。
恐懼後知後覺降臨,安靜蔓延,死死攫取住女人劇烈跳動的心臟,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身體緊緊貼靠在冰冷的門上,滿腦子都是:完了,要死了。
但小怪物隻是靜靜地盯著女人,打量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歡迎回來。”
女人如夢似幻,有種溺死的前被卡著點撈出來的懵逼感,“……啊?”
小怪物想了想,用斷成一節節的彆扭話回答:“電視上,是這樣。”
女人:“啊,哦……”
從那之後,女人對源純的態度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再也不敢隨隨便便當玩具養她了,每天戰戰兢兢地捧著她,有什麼好吃的,總是先讓源純嘗第一口,自己饞得流口水,也不敢多碰一下,生怕觸怒了喜怒無常的小怪……小仙女。
不管女人怎麼做,源純都無所謂,以前被當成玩具擺弄時她安之若素,現在被當成神仙捧她泰然處之,突出一個淡定。
時間一長,女人逐漸摸清了源純的性格,對她的態度從小心翼翼回歸了之前的無所謂。
怪物又怎樣,還不是得靠老娘給你一個家!沒有老娘你就露宿街頭了,有本事你自己單過嘛。
當然這些話女人是不敢當著源純的麵講的,萬一,她怕萬一,源純突然生氣,乾出點恐怖的事情來——小怪物那雙紅眼睛,看久了真的很瘮人!
雖然源純從來都沒傷害過女人。
有時候女人會對源純產生好奇,源純窩在沙發裡發呆,女人就湊過去,揉揉她蓬鬆的白色長發,興致勃勃地給她編辮子,辮土土的麻花辮,同時嘗試跟她聊天。
“哎,你這小丫頭,每天都在想什麼呀?”
“發呆有意思嗎?找點事做唄,至少幫我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飯,我好歹也養了你這麼久,什麼時候能吃上你親手做的飯啊。”
“你要不出門走走?”
“還是算了,你彆出門了,長得太好看又顯眼,人販子就喜歡拐你這樣的!”
“……你能不能吱一聲?老娘是在跟木頭說話嗎?!”
源純大部分時間是不會回應的,但如果女人強烈要求,她還是會冷漠地“吱”一聲,然後繼續發呆。
她每天都在想什麼?什麼都沒想,就是單純發呆。
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沒有意義。
迷霧聖堂的大祭司認為她是個智障,養到三歲還不會說話,沒有繼續浪費資源培養的必要。
但其實源純從出生,或者說降臨起,就看透了整個世界的運轉規律,並且能熟練乾涉甚至修改這些規律,萬事萬物在她眼中清晰得纖毫畢現,她不會產生任何疑惑,反正隻要看一眼就明白了——
露西婭·威廉姆斯打死都學不會祈霧術,我打個響指就能讓霧淹了整座迷霧聖堂的地下城堡。但我很討厭那些霧,覺得那些霧也討厭我,或者說天生排斥,所以從來沒用過祈霧術;
卡洛斯·格林被投資折騰得焦頭爛額,股|票買哪支跌哪支,賠錢賠得大祭司忍不住當眾怒罵他。我實在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每次都精準地排除正確答案的。看他太可憐,本來想給他提個醒,但他一見到我就露出厭惡的神色,還是算了吧,懶得跟他說話;
大祭司對我很感興趣,我雖然不是他期待的神,但也誕自神降,他想研究我,看看我有沒有特殊能力。他試著解剖我,在附魔的鑽石切割刀連崩十把後,他終於承認這事行不通,遺憾地自我安慰,說什麼“都是我造煉金軀殼時造得太完美”。唉,真是愚蠢,你的煉金術如果完美無缺,我就不需要再改造了;
……
總之,很無聊,在哪兒生活都一樣。
迷霧聖堂信仰虛無之霧,千百年來的夙願是獻祭一切,乞求霧降臨世間,推翻舊秩序,建立美好新世界。
虔誠的邪|教|徒沒能召喚出霧,卻抽出了另一張bug級的ssr,也算是非常幸運了,認真運作一番,未必不能曲線救國。
可惜沒人識貨。